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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十字街头 2

鲁迅忧思录 作者:孙郁


当时整个世界的知识分子都在向左转,资本主义的矛盾更多地显现出来。罗曼·罗兰曾把托尔斯泰当作教父,作为疗救欧洲精神的一个资源。纪德、罗曼·罗兰等提倡欧洲知识分子一体化,他们都是世界主义者。这些知识分子都在讨论灵魂问题、存在与虚无的问题、个人和国家的命运的问题,对于资本主义持批判的状态。这个时候,一些艺术家们开始从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或马克思主义、或神学、或尼采、或希腊文化里面寻找思想资源。鲁迅认为自己是一个旧式知识分子,社会上出现了一些问题要解决,他也要去寻找思想资源。

今天我们对鲁迅思想变化的理解往往是简化的,因为历史到现在已经有了结论。但是当时的情况太复杂。至于中国未来是什么样,走向何方,有着各种可能性。而鲁迅的译介,不仅是俄苏的,世界各国都有。他在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个过程中,鲁迅对文学观的思考也更加深入。

孙郁:1928年,他开始和郁达夫一起编辑《奔流》。《奔流》第一卷第一期开始连载鲁迅所译《苏俄的文艺政策——关于文艺政策评谈会速记录》。在这部著作中,托洛茨基和布哈林讨论新生国家建立后,共产党要不要领导艺术。

托洛茨基认为无产阶级不能领导文艺,共产党不要干涉文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要靠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是不能干预的。鲁迅很长一段时间相信托洛茨基的一些观点,直到晚年他受到瞿秋白和冯雪峰的影响,才对托洛茨基有些微词。但他的整体的文学观还是受到托洛茨基的影响。因为他最早翻译托洛茨基的《文学与革命》的章节,就是论述勃洛克的诗的部分,那种感悟的深和见解的深都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

当时鲁迅是带着疑问看俄国人怎么讨论政府与艺术家的关系的。后来他又翻译了一本小说集《竖琴》,写的就是革命“同路人”的命运。鲁迅在《竖琴》前记中写道:“同路人者,谓因革命中所含有的英雄主义而接受革命,一同前行,但并无彻底为革命而斗争,虽死不惜的信念,仅是一时同道的伴侣罢了。这名称,由那时一直使用到现在。”这些“同路人”都参加过革命,后来遭到了挫折。他们都是远离家乡的知识分子,回到家乡后发现房屋、田地被没收了,妻离子散,一片萧条。

鲁迅为什么这样写?他觉得变化一定要产生革命,可是革命来了之后知识分子会怎样?鲁迅最关心的是这个话题。不是讨论革命是否必要的问题,因为革命已经产生了。那么革命到来了之后,知识分子怎么生存?知识分子怎么办?知识分子还能干什么?这些都是鲁迅这个阶段所思考的。

三联生活周刊:从1927年到1936年,鲁迅生命中最后的9年是在上海度过的。在这期间,他一直深处于论战之中。来到上海后,首先就是与“创造社”的论战。其中缘由是什么?

孙郁:1927年,创造社元老成仿吾挂帅,联合了刚从东京留学归来的冯乃超、李初梨、彭康等人,创办了一份新刊物《文化批判》,除了创作社及老牌的《创造月刊》,蒋光慈、钱杏邨等人又成立了“太阳社”,出版了《太阳月刊》。两个社团都提倡“革命文学”。

1927年鲁迅去上海,开始想跟创造社一起做点事情,联合起来,办杂志。因为他看到创造社的人很有反叛精神,很可爱。但是创造社的“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排他主义。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以马克思主义作为结论性的思想。

于是创造社马上开始批判鲁迅,批判他只能写黑暗,没有用马克思主义思想来照亮生活,说鲁迅已经过时了,称其始终是一个“个人主义者”,“一切的行为是没有集体化的”,“不是革命的”,所以“目光仅及于黑暗”。郭沫若化名杜荃,撰文称鲁迅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是“二重反革命人物”,是“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蒂)”。

鲁迅虽然一直认为自己是有问题的,但他认为创造社说的却不是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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