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洛阳于我,不是一座城市,它是我内心的首都;中年后,北京于我,则不是首都,而是一座庞大无边的城市。
第一次走入洛阳,是在我十二三岁的少年期间。那时候,终日玩耍在被改做学校的村头庙院,教室的墙壁和房梁上都是描绘的鬼神故事;上学、放学的路上,赤着脚,弹着彩色的玻璃球儿,也在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的惊天诗句,被“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那样的名言所鼓舞,以为会有迟早的一日,自己将拥有天下,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隅世界。所以,也就从来不把乡村的苦累、寂劳放在心上,只是希望能尽快长大,到城里走走,到洛阳看看。想,既然城和城市在未来都属于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的我们,我就该早点认识它们,认识那些早晚将属于我的高楼、马路、大街、商场、路灯,还有城市砖墙缝里的野草。
县城,在我家之南,有三十里路,因为哥哥在城里工作,也就寻着机会去了。见那马路的宽阔,可以并排过去两辆汽车,便臆想洛阳的马路,一定可以并排过四辆汽车;见城里的百货大楼共是两层,想洛阳的百货大楼,一定是有四层,且不叫百货大楼,而是名为千货大楼;见城里的姑娘多半白净,大都穿了塑料透孔的凉鞋,且还有人穿了裙子,想洛阳的姑娘,一定是个个白净漂亮,个个都穿了透孔的凉鞋,个个都穿了大红大绿彩色花裙。总之,县城比着乡下小街,有着决然的不同。如果村街是一种热闹,县城就一定是一种繁华;村街是广袤乡村的一粒夜星,县城就一定是乡村静夜的一轮明月;村街是乡村的一轮明月,县城一定就是乡村的一轮太阳。
那么,城市——我听说最多的洛阳,那块曾经有无数皇帝散步的地方,比起一个县城,它又该如何呢?不消说,和乡村小街是县城的子孙一样,县城也是城市的子孙。如果说县城里热闹异常,洛阳那儿一定是繁华无比;如果说县城是照亮乡村的一盏明灯,洛阳一定是县城永不可企及的一颗明珠;如果县城是照亮乡村的一轮太阳,洛阳就一定是照亮整个世界,而且是永不坠落、永远发光的早上八九点的永恒日出。与县城的繁闹永远是乡村繁闹的倍数一样,洛阳的繁华也永远是县城繁华的双倍百倍。这是一个少年的臆想,也是一个世界的事实。为了明晓自己的判断,便日夜盼着到洛阳去走走看看,以证明自己对世界臆想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