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开拐杖,困难但又大踏步地冲到另一个审讯室,我从窗玻璃上看见楚楚丑陋的扭曲的脸,此时是多么狰狞可怕。我脑子里想都不想就伸出左腿去踢门,可是当我那只废腿抬起的时候,内心像是被一块硬东西硌了一下,我曲起腿,用膝盖将门重重地扣开了。然后扶着墙壁踉跄地冲到了她的面前,用力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她在我的用力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疼痛,但她忍受着我,逐渐的,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她的眼睛中,进而遍布在她的面庞上。眼泪纷乱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我向来最害怕女人的眼泪,那么多年来,楚楚的眼泪一次又一次地浇灭了我心中的万千怒火。可今天,这两行泪水反而让我更加无法冷静。我将她反拧着,抽出一只手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后甩在了她的脸上。她跌撞着摔倒在地上,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哭声依然是默默的。
我还要发作,王警官冲进来拦住了我,朝着我劈头盖脸抛过一句话来:“北莽,你疯了!”
“是的,我是疯了。”我无法冷静地大跳大叫着,“这个世界真他妈的疯了!”我愤愤然地说。
“北莽,凡事都不能只靠猜想。要讲证据……你不能无端怀疑她……”王警官严肃的脸朝我逼近了。
“我无端怀疑?”我在这声自我反问中失笑了,“她和楚以康如此处心积虑编织谎言、设计圈套,这五年里当是卧薪尝胆的忍辱负重了吧?李承诺成了他们下毒手的对象,而我,何尝不是一个悲哀的角色?当年竟能答应她去偷盗文件,如今看来,我废了腿就是报应!这太可怕了,和我生活五年的一对父女,却亲手害死了我的兄弟。是啊,看着计谋即将得逞,她确实该笑,该大笑……”
“够了,北莽!”王警官厉声打断我继续说下去,“你难道没好好想想,李承诺的死,对他们楚家有什么意义?”
“王警官,你真是糊涂!”我也逼近了他,“李承诺从国外回来提出接手李氏集团,他是李氏集团真正董事长李云雷的儿子,论理论情,李氏集团是应该回归于他。也就是说,李承诺是李风雨最大的威胁……那么,请问如果楚家帮助李风雨除掉李承诺的话,交换的条件是什么?一个字,钱。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楚以康可以有资本从头再来……”
我正说着,楚楚从地上爬起来,怨恨的眼神攫住了我,使我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她仰了仰头,止住了眼泪,用一种哀怨的语气,说:“北莽,你想象力真丰富……你浑蛋!你让人瞧不起!”
“我也瞧不起自己。”我费力地蹲在地上,额头支撑在手掌间,一种不易解脱的烦闷压在心头,动弹不得。
王警官让陆野将王妈和楚楚送回家。王妈在临走前俯身拍了拍我的头,说:“少爷……的朋友……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有些事是天意,命里该如此的,手里的兔子跑了就不再是你的,蹦到了别人的怀里横竖就是人家的……”她说完就离去了,只留下一声叹。
楚楚离开时依然沉默,脸庞上已没了泪水的踪影,却是多了几分毅然的决心。
此时她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我已无心再去研究或判断。我只知道我的内心混乱得像是一个战争的现场,刀光剑影将内心世界劈得四分五裂。
王警官递过来一支烟,我迟疑了一下。我对烟向来是不喜欢的。
“抽一根吧,也许会好一些。”他将烟塞到了我的嘴里,又自作主张地帮我点燃了。
我不自然地猛抽了一口,呛人的烟钻进我的喉管、鼻管使我发出了几声猛烈的咳嗽,然后是干呕。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在空旷的审讯室里不知抽了多少根烟,脚边满是抖落的烟灰和踩熄的烟头。
王警官动了一下,我知道他要开口说话了:“难道你真的怀疑楚楚?”他的这句话是小心翼翼的、经过思考的。
我哑语了,觉得失败得很,我陷在了两难的境地里,我不知道该坚持我的怀疑,还是应该相信这个在我身边躺了五年的女人。
“不知道。”我痛苦地晃着头,勉强地挤出了这三个字。“不知道”几乎是世界上最聪明也最矛盾的说法。在现实生活中挣扎着的人们,无数次地使用着这三个字,欺人或者自欺。
“北莽,你放心,李承诺的死,我们一定会找出一个真相的。”王警官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又下意识地攥紧了,“真相不会被掩盖,寻找真相的过程不会被阻挠,无论是权势还是金钱。”
我抬头望住了他,此时他俨然不是一名不可亲近的警察,而是我一个久违而又亲切的挚友。他将拐杖交到我的手里,送我出了警局。
太阳如人心一样疲乏,已摇摇欲坠在天的另一边。血染般的西天,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象李承诺落地的那一瞬间该是多么惨烈。我仿佛看到了天际的那抹血色,飞溅成无数红色颗粒向我飞来、聚拢、包围、裹紧,直逼得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夜,又将来了。我头一次对夜的到来产生了渴望,甚至是亲切。黑暗里有苟合之事,同时也适合躲藏。
我突然想,人的内心是不是应该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