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绝调(12)

青苍 作者:耿立


是啊,现在网络上有潮女,就把林觉民当做男人的首选,她们心仪的是《与妻书》里的林觉民,在这万古不磨的文字里,林觉民是一个情种的形象,潮女们不是把他当做一个先辈来供奉,他一直定格在二十五岁的年纪,最根本的是,潮女们把他作为一种现代社会稀缺的“美”来审视。知冷知热、知情知义的林觉民有了一种形式美,是把超拔的爱与美转化为女性皈附的心灵的大爱与美。也许现在的男人不值得爱,那就应该允许潮女的心态存在,身在现代而柔情怀古。

天白了,林觉民拿两封书信委托友人说:“如果你听到我的死讯,劳把信件转到我家。”当天便和林尹民、郑烈重入广州城。在船上林觉民的舱位和郑烈相连,他轻声对郑说:“此举如果失败,死者必然很多,定能感动同胞……嗟呼!使吾同胞一旦尽奋而起,克复神州,重兴祖国,则吾辈虽死而犹生也,有何遗憾!”

因为陈意映有身孕,林觉民没有把到广州的事情告诉她。辛亥年的3月初,林觉民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日本回到福州,他却天天在外与朋友纵酒卖醉。那时的女人毕竟是女人,况且是有身孕的女人,她知道林觉民的心宽广到福州的盆地盛不下,她不知道她的男人曾经酝酿过这样的谋划:林觉民本来打算让她运送炸药到广州。林觉民在福州西郊的西禅寺秘密炼制了许多炸药。他将炸药藏在一具棺材里,想找一个可靠的女子装扮成寡妇沿途护送。如果不是因为八个月的身孕,陈意映可能也就与林觉民一起奔赴广州了,那样的结局是什么?我们不难设想,但生不异居死当同穴一定是陈意映所希求的。在林觉民走后的日子,那待产的陈意映在夜里会走出回廊,在林觉民坐过的地方坐下吗?她的手触摸一下那梅树下的月影,她不知道满清的梅树在林觉民看来,不再绽开梅花,而是绽着梅毒。

广州起事后,为怕株连,林家星夜从原来的住处迁走,躲在偏僻的福州光禄坊一条秃巷的双层小屋里。秃巷里仅一两户人家,这一幢双层小屋单门独户。陈意映心悬一线,春闺梦一定是噩梦吧。一个夜晚,门缝里塞入一包东西,次日早晨发现是林觉民的两封遗书。“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

再一个月后,陈意映早产。

又五个月后,武昌首义。

再一个月,福州起义,闽浙总督吞金自杀,福建革命政府宣告成立。

福州的第一面十八星旗由陈意映与刘元栋夫人、冯超骧夫人于起义前夕赶制出来,悬挂在已是民国的天空中了。

两年之后,陈意映抑郁而亡,留下一册书稿和一双儿女。林觉民是葬在了广州,陈意映葬在了福州。不知意映卿卿的亡魂是否能蹒跚着走到夫君那喋血的地方,“明月夜,黄花岗”。

没有林觉民这些志士的血,我们的民族就无法图将来。当时那些志士的不计生死,是晚清时代发散出的最奇异的光,他们是那时代的精英,他们身上的质素是肉食者所不备所不配的。民族危如累卵,志士们非挺身而斗不可,他们视割地赔款,视琉球视台湾岛的割走、视白银的滚滚出境的国耻为不可容忍,他们把国耻看做自己个人的私人的,只有以命相抵,才能平复这胸中的奇耻大辱,于是我们看到了林觉民腰悬炸弹勇闯总督府。爱国色爱女色不是一句空话,这样的爱之所以有力,就是因为经过了这些志士的滚沸的鲜血泼洒浇灌,才像眉间尺铸剑一样,经过淬火之后的铁才是铁,有过血气蒸腾过的民族才有新生的途径。

有人把政府和个人按比例计算,说这些林觉民是以小博大,是不自量力。是啊,他们的举动无疑是以卵击石。中国有“以卵击石”的成语,那成语带有贬义,是“不自量力”的亲族,和这个成语相近的还有“螳臂挡车”,但我们从林觉民这枚温暖的卵里,感受到有生命的卵的超乎自身力量的勇毅。这样的卵在历史的巢穴里不是孵得太多,而是太少,我们的历史要是多多孵化出这样的卵,那该多好!给荒凉的历史温慰,给前行的人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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