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的布局完全是由行政主导的,所以在中国,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城市。我最近写文章反复提到一点,我们经常说城市城市,但从历史上看,城和市,是两种不同的人类居住区。
京城、省城、县城,是一个个政治统治的中心,行政管理的中心,或者像欧洲中世纪的城堡,那是封建权力的中心。这样的城,是行政权力基于统治的便利而建立的,它更多像是一个防御工事,最重要的建筑一个是衙门,再一个是城墙。城事实上是基于对人民的恐惧而建造起来的,所以,它跟地方、跟周围的人实际上是一个敌对的关系。这个是城。
在城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另外一类人类的聚居区,叫市。从殷商到明清,都有市。尤其是到明清,有很多市镇。现在研究江南经济是一个热门的话题。市镇与城完全不同,它们是自发形成的产物,是当地民众为了进行工商业,进行贸易,自发地形成的聚居点。市镇可能有程度不等的自治。这个市镇和周围的乡村是一个有机的联系,事实上是一个区域、一个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宗教活动的一个中心,也是一个财富的中心。
所以,城和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欧洲也是一样的。欧洲的市是在封建的秩序之外发展起来的,所以只要他们向国王购买一个特许权,他们就可以自治。现代的城市,作为现在经济网络之结点的城市,是从市发展而来,而不是从城发展而来的。
我讲这么多就是想说明,我们当代中国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是从城发展而来,而不是从市发展而来。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行政权力的压迫下,市镇都普遍地衰落了,到现在也不能恢复生命力,因为现在的城市仍然是政府在造城。
前一阵子,我去浙江长兴开会,见到一个世界上最宏伟的县衙门和它的一个行政会议中心,它被网民称为“天下第一衙门”。有人说花了6个亿,也有人说花了20亿,真的是非常宏伟。他们在旧城的基础上,建了一个新的县城。在一个并不是很发达的地方,会出现这么一个所谓的城,它有一个市的外表,但事实上,它仍然是行政权力所造,是官员人为地造成的一个城市。
很多城市,比如80年代兴起的所谓地级市,都是权力所造。现在要打破地级市,进行强县扩权,因为,这个城市是依靠行政权力,把乡村以及原来的县城、市镇的资源人为地集中到城市,使这个城市繁荣。但是,这样一个城市是不是有很强的生命力?需要我们反思。
我最近看了一个材料,中国的城市化已经实现46%,其中有多少是能够给人带来自由的市?需要我们考虑。如果没有一个自然形成、自发形成的城市的秩序,那么这样的城市,它的前景有多好?
我们现在有一个畸形的城市结构,过度向大城市倾斜,城市化变得头重脚轻。我的一个理想是,城市与市镇共同发展,而以市镇为基矗
如果我们考查城市演进的历史过程的话,中国社会原来已经有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就是市镇的发育,当然,这也是欧洲城市化发展的基本模式,只不过有些市镇后来由于种种因素变成了一个大城市。但是,城市真正的基础应该是市镇。
而我们现在土地国有的规定实际上取消了小市镇发展的任何可能性,除非政府,省政府的官员或者中央政府的官员认为一个地方可以建城市,在这个地方征地,然后进行建设,这个地方才有可能成为城市。如果没有官员的恩赐,没有他们的关注,这个地方不能成为一个城市,这使小市镇自发地变成城市成为不可能。
由此形成了一个城市化的后果:我们现在所有的资源都在向大城市集中,所有小城市的资源都会被大城市吸走。现在之所以强县扩权,就是因为县政府抱怨地级市把资源抽走了,地级市又抱怨省城把资源抽走了。上面的城市汲取下面城市的资源,使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城市越来越膨胀,这样的城市前景是可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