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损辞职的真正原因
读知堂文越多,越觉得在其文章冲淡蕴蓄的面具下,隐藏着作者某种可以称为机心的东西。这无关乎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这类绕口令式的文与人的关系判断,而是关乎文章与风格,文与人之间有没有普遍的契合的大问题。不过,这不是我这篇小文想探讨的。我只说知堂,这个一脸温文尔雅,说话轻声轻气,生活整饬雅洁的人,他的文章总是藏掖着点什么,为头脑简单的人们所忽略。比较而言,作为兄长的鲁迅虽然多疑善怒,却很是磊落,母亲死了,决不会说:作人的母亲死了。如果附逆落水,也一定会找出诸多理由来辩护,而不会说什么“寿则多辱,开口便俗”的。对于兄弟交恶,鲁迅总忍不住要在文章中表达点什么,如“宴之敖”之类,而知堂只是闭口不说,仿佛背后有着无尽的幽怨和委屈,惹起后人无穷的猜测。
之所以有这番感慨,是因为看他谈林损的一段话,使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周氏写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知堂回想录》,对几十年前的林损作了以下回忆:
林公铎名损,也是北大的一位有名人物,其脾气的怪僻,也与黄季刚差不多,但是一般对人还是和平,比较容易接近得多。他的态度很直率,有点近于不客气?? 爱喝酒,平常遇见总是脸红红的,有一个时候不是因为黄酒价贵,便是学校欠薪,他便喝那廉价的劣质的酒。黄季刚得知了大不以为然,曾当面对林公铎说道:“这是你自己在作死了!”这一次算是他对友人的地道的忠告。后来听说林公铎在南京车站上晕倒,这实在是与他的喝酒有关的。
他讲学问写文章因此都不免有使气的地方。一天我在国文系办公室遇见他,问在北大外还有兼课么?答说在中国大学有两小时。是什么功课呢?说是唐诗。我又好奇的追问道,林先生讲哪个人的诗呢?他的答复很出意外,他说是讲陶渊明。大家知道陶渊明与唐朝之间还整个的隔着一个南北朝,可是他就是那样讲的。这个原因是,北大有陶渊明诗这一种功课,是沈尹默担任的,林公铎大概很不满意,所以在别处也讲这个,至于文不对题,也就不管了。
他算是北大老教授中旧派之一人,在民国二十年顷,北大改组时,标榜革新,他和许之衡一起被学校所辞退了。北大旧例,教授试教一年,第二学年改送正式聘书,只简单的说聘为教授,并无年限及薪水数目,因为这聘任是无限期的,假如不因特别事故有一方预先声明解约,这便永久有效。十八年以后始改为每年送聘书,在学校方面怕照从前的办法,有不讲理的人拿着无限期的聘书,要解约时硬不肯走,所以改了每年送新聘书的方法。其实这也不尽然,这原是在人不在办法,和平的人就是拿着无限期聘书,也会不则一声的走了,激烈的虽是期限已满也还要争执,不肯罢休的。许之衡便是前者的好例,林公铎则属于后者,他大写其抗议文章,在《世界日报》发表的致胡博士(其时任文学院长兼国文系主任)的信中,有“遗我一矢”之语,但是胡适之并不回答,所以这事也就不久平息了。
这就是知堂笔下的林损辞职事件,是不是揭示了某种真相呢?诚然是的。但是否是全部的真相呢?显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