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吴湖帆来拜访,樊少云一阵欣喜:吴湖帆家学渊源,精于鉴赏,张家的东西不妨请他看看,拟卜月旦而坚信心也。樊少云取出沈石田手迹和文徴明书《赤壁赋》,吴湖帆果然好眼光,认真一看,即定为真迹无疑,并对文徴明的《赤壁赋》爱不释手。原来,吴湖帆家中藏有文徴明的《赤壁赋》,这次出现《赤壁赋》,如果合在一起,不正是珠联璧合?因此吴湖帆不禁产生了欲得而甘之心,连连称好。樊少云在旁边观察吴湖帆的神色,看到吴湖帆这么专注,一副被夺了魂魄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眼光不错,果然是好东西,决定斥资买下。
吴湖帆仔细看罢,对《赤壁赋》不肯放手,忙问:这幅东西要多少价钱?樊少云心中一动,忙佯称张家并不急于出手,只是请他看看真假。吴湖帆只得作罢,心中暗下决定,过些天要亲自去问问张家,无论如何出个价钱让张家情让于他才好。
孰料吴湖帆去张家问询,张家却告诉他文徴明的《赤壁赋》已经以八十金卖给了樊少云,正是在吴湖帆拜访樊少云的第二天。一时间,吴湖帆真是气得两眼一抹黑,愤愤不已。吴湖帆是大少爷脾气,对樊少云恨得牙痒痒的,回到家里,把所藏今代十二名画家花卉册页中樊少云的画作,都撕下来丢了一地,并决定与樊少云断裾绝交。
关于这个故事,民国的报纸上还有其他不同说法:其一是樊少云早已决定购下,不过是请吴湖帆鉴赏一下,不存在夺吴湖帆所爱的事情。吴湖帆也不会后来居上来抢樊少云所爱。其二是追溯到以前吴樊之间的一件事。几年前,樊少云遇到人家脱售沈石田的画谱,索价是一部《毛诗》。所谓一部《毛诗》,不是说要换一部《诗经》,而是一个暗语,所谓“诗三百”,一部《毛诗》就是三百只洋的意思。樊少云有心买下来,这事被吴湖帆所闻,吴湖帆是个大家阔少,一向明白樊少云经济不甚宽裕,觉得樊少云付不起这个价,就故意和卖主开个玩笑,说:“樊少云如果真要买,你就说要千金才肯出手。”这本是一个随口说的玩笑话,却因此被樊少云认作吴湖帆在揶揄他吝啬和拮据,也就没有做成这个生意。樊少云越想越气,一硬头皮,花了四百元买了顾鹤逸的八页条幅,并大张宴席,以示庆贺。这次,张某其实只是脱售沈石田的手迹,而文徴明书《赤壁赋》本是樊少云近期获得的收藏,樊少云故意拿出沈石田和文徴明书,谎称都是人家脱售的书件,来考验考验吴湖帆的眼光,孰料吴湖帆信以为真,一下就看上了文徴明书《赤壁赋》,要即刻买下书件,樊少云告诉吴,书件他早已买下,并把吴也揶揄了一番,弄得吴湖帆也狼狈不堪。
后面这两种说法,一个说这才是事情的真相,一个说事情的因果应该如此,作为新闻,都出现在前一新闻之后,是对前一新闻作补充和纠正。据我分析,后两种说法,都是为樊少云弥缝挽回,而第一次的新闻却很可能更接近真相。其实,樊少云原本就有优先购置权,只是因为看见吴湖帆的欲得之心后,对吴湖帆使了个缓兵之计,顺利地买下了爱物,吴湖帆或可以责怪朋友没有直言相告,却不能怨自己买不到心仪之物。因此,吴湖帆后来也谅解了樊少云的行为,而好事者为了弥缝,却心劳力绌,编织了很多明显有漏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