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林林总总的文字,是我近20年记者职业生涯中最没有职业性的文字。第一批文字的诞生,是在10多年前。那时精力旺盛的自己在上完日报夜班后,精神继续亢奋,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吸引了我,于是在日记本上断续写下了自己的读后随想。那些有关天地洪荒、宇宙信仰的文字,居然一泻而出。至今看来连我也惊惧。我分明清楚,那时因工作而离开专制的父亲,物质与精神获得双重自由。而关于故土的回忆,则是毕业后近20年进出故乡时的观察。对乡土中国的感叹,是时下的热门话题,我既开不出救济的药方,也无力返回故乡,肩负它的沉沦。我记叙故土,只是挽回自己的童年,打捞属于自己的快乐与幸福。人到中年,容易念念不忘,絮絮叨叨,难免把一把浮尘,嗅出万千滋味。童年,父亲是缺席的。而自己的格外敏感,更能记忆灿烂的烟火,青草茵茵的坟头,孤独的大姨,早逝的少年,暴躁的河流,骄傲的花猫……
从某些角度上而言,如今的自己,是父亲赐予的——太想脱离“暴政”,寻得自己,于是背井离乡;太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所以总能设身处地,与人为善;尽量理解他人,可以对自己狠一点……如此想来,居然坦然了。父亲如参照物,他映照着我,让我看出自己的小,不时提醒自己凡事不可妄动。没有了偏见,目力所见,皆是温柔。我试着懂他,我试着懂这个世界。这里的懂,是个持续的动作,不表示结果。我未必真懂,但我致力于懂,想懂,努力弄懂。世间的事,就是少了一味“懂”药,彼此在伤害与误会中跌跌撞撞,持续制造伤害与误会。近20年的记者生涯,我试图读懂采访对象,读懂日夜流逝的尘世时光,尽管事后看来,言不及义和矫情的地方触目皆是。
人世的隔膜永恒存在。譬如父亲永远不会理解我对于写字的热情,譬如我永远不会理解父亲对专制的执着。我尝试着理解他人的兴趣与热情,尝试找到与他人沟通的途径,但总是权宜,因为永远无法抵达彼此心田。父子如此,夫妻如此,亲友如此,但明白了,并非让自己冷漠和懒惰,而是懂得保持合适的距离,如刺猬间的关系,不抱怨隔膜,不排斥靠近。
想念已离我远去的父亲,这个小学只读过三年级的父亲,热心肠与冷心肠不按理出牌的父亲,你的对与不对,都让我对这个世界多份理解,多些坦然。感谢我的母亲,兄长和嫂子,姐姐们,你们总是保护我,承受着家庭的种种负累;感谢妻子和孩子,你们情不情愿,都要面对我现在和未来的坏脾气和不成功。
我还要感谢给我寄书的同学,你的细心,更令我怀念昔年同窗的情谊与轻狂。
所有这一切,是因为我在成长中逐渐读懂这个世界。懂,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
李军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