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测不准的情欲曲线
然而作为小说家的蒋勋似乎从未真正动怒,他一派气定神闲“伪伪”道来,将目睹的十年怪现状,用一个接着一个的怪诞身体寓言,堆叠出岛屿分崩离析的碎片残骸,一个拒绝体系拒绝整合的寓言,一个没有解答没有谜底的寓言,就像每篇小说的开放结尾一样,没有人知道台湾同胞的舌根有何奥秘,没有人知道领袖为何光顾万镇猪脚,没有人知道山头为何有一座游泳池,没有人知道儿童为何会失踪,也没有人知道鹦鹉为何会热死,不知道不是因为神秘故弄玄虚,不知道是因为意义的断裂与符号的漂流,让小说在精准的叙事结构与巧置的情节发展中,满布意义内爆、魂飞魄散的隙缝。
同理可推,蒋勋的小说在身体感官、情欲流动的处理上,一样飘忽暧昧,一样测不准。《热死鹦鹉》一反《魂断威尼斯》式老年男子对青春男体的迷恋,描写医科学士助理对教授医师的“畸形爱慕”。教授医师稀疏而灰白的头发,被当成表征“理性、冷静、客观、智慧”的恋物,而学士助理自己青春健美的身体,则透过他内化了的“医学凝视”一一呈显,“他细数两排隐约在胸肌下面的肋骨。他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可以是闪着冷冷的金属光的解剖刀,一一划开了深褐的皮肤,一一张开了肌理复杂的组织,把看来纠缠不清的筋脉、皮肤一一归类清楚之后,更展现了如玉石或象牙一般有着优美弧度的略微弯曲的一根根肋骨。”情欲的想象肢解肉体,在血肉模糊处,峰回路转又一春。
这种暧昧来自于以科学偷渡自恋,以解剖学暗藏春色,在客观理性的医学护航之下,连自慰射精都一般理直气壮。这种暧昧也出现在蒋勋小说的情欲世界里的永恒三角,男—男—女的纠葛缠缚。像新作《救生员的最后一个夏天》里大学生Ming的父亲,要与男友赴荷兰办理同性恋结婚,并坚持对Ming母亲的爱也是唯一,而婉拒任何“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分类标签。小说里不分族群的爱,也是充满不分伦常的欲望逾越,既恋父又恋母还恋自己恋救生员的Ming,不也用“医学凝视”大胆窥视救生员阿星横跨在铝架上的身体,“因为用力,小腿的肌肉,膝盖的关节,足踝以及踏在梯子横杠上的脚掌都显出力量,像从解剖学的书上看到的状态”,更忍不住用爱欲的眼光,不时摩挲着阿星那浅棕色调泛着金黄光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