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死神苦苦搏斗的日子里,除了那张“灿烂的单子”,报社的关爱、亲友与读者的亲情友情,是透入病室的阳光,它驱逐了孤独和黑暗,温暖着我和丁炳昌的心。
那是住进医院的第三天中午,我的两个妹妹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令我又惊又喜。原来她们是在接到丁炳昌电话的当天,分别从上海和苏州乘火车、站了近20个小时赶过来的。如何安顿她们?我的一个朋友自告奋勇,腾出了一间住房,但离医院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中间要转乘两辆公共汽车,搭八站路。此后,她们每天从那里做了饭送来,还要跟丁炳昌轮流守夜看护我。
半个月后,两人都感冒了,小妹妹更严重,咳嗽不止,发烧不退。但那种时候,一切以我为重,她们的病好像都不是病了,直至有一天我发现小妹妹在洗手间里大口咳血,才知道她的支气管扩张又犯了。我哭了,我发火,甚至以“绝食”来抗议,这才逼着她回了苏州。而这边,丁炳昌的妹妹和表姐立即从南通赶来“接班”。整整两个半月,在天寒地冻的北京,我的亲人一天24小时陪伺着我。我的这条命,是姐妹们给的,这就叫手足之情啊!
医生告之,很多癌症病人不是死于手术,而是死于化疗——白血球持续下降造成免疫功能极度低下,并发症丛生而死。于是我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强迫自己吃饭,吃下一口是一口,吃下去就有生的希望,哪怕吃了就呕吐。
一天,在搜肠刮肚之后,突然想到了家乡的“咸火腿冬笋汤”。但在隆冬的北京到哪儿去找冬笋?那还是1992年啊。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朋友闻讯,骑着自行车转遍了各大菜市场,仍空手而返。他老兄亲手腌制了一块咸肉,与罐头冬笋一起熬了一小锅,送到病房。打开包在锅上的棉袄,里面的汤还散发着热气,而这位朋友的嘴唇冻得青紫,还流着鼻清水。见状我流泪了。这一小锅汤在我身上产生的能量,不是能以卡路里来计算的。
在我们工作过的山西雁北,一位老领导坐火车给我送来了“补血的”红枣和核桃,在我和丁炳昌开了十年“夫妻站”的武汉,同济医院闻讯专程送来了300个人造假肛用的肛袋,新闻界的朋友买了甲鱼、莲子,也派了个代表千里迢迢送到北京。
一天午觉醒来,我看见床前坐着个不认识的女士泪眼婆娑,吓了一跳。“你忘了,你采访过我……”想起来了,这是武汉的一位大学教授,她来北京开会,闻讯赶来医院,带来了一束特大、特鲜艳的红玫瑰,“请记住:在武汉有你很多朋友,很多读者,我们期待看到‘风采再现’的你!”她走后,我凝视着那束玫瑰,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了心头。
还有一盆青翠欲滴的仙人掌,是报社的老花工送来的。“他们说你这里鲜花很多,不用了,可我还是……我知道你喜欢。”老花工跟我并不熟,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仙人掌?又这么大老远送来!临走,这个憨厚的人讷讷地说:“我没啥文化,但我,我喜欢看你的文章,真的。”出自老花工之口的这样一句平淡的表扬,竟然让我心潮彭湃、备感振奋,而这盆绿色长驻、生机盎然的仙人掌,也给病房增添了无穷的生命气息。
丁炳昌至今珍藏着一张名单:上面记着曾来海军总医院探视的200多位朋友和同人的名字。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们的爱和实实在在的帮助,我和丁炳昌如何能熬过那生死未卜、度日如年的75个冬日。
1993年1月底,春节前夕,里三层、外三层穿成了一个大包裹的我,在丁炳昌搀扶下终于摇摇晃晃跨出病房的大楼,我贪婪地呼吸着已经久违的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报社派来的车把我们送到机场,我将回到老家上海继续化疗。当飞机腾空升起时,我的心在剧跳,在欢呼:终于回家了,终于回家了,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