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我们心灵“触电”是在“文化大革命”中。
1967年岁末,毛主席空前绝后的“发明”——革命大串联,让我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了武汉,武汉正在“围剿”保皇派组织“百万雄师”,到处批斗声震耳欲聋,长江里经常漂下来断胳臂少腿的浮尸。后来有十几个来自上海高校的大学生,一起结伴沿江而上,其中就有丁炳昌和我。
轮船将抵达四川省万县港时,突然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呼啸着朝我们飞过来,吓得全体乘客均趴倒在船板上瑟瑟发抖——原来万县的两派都误把我们当成了“对立面”,高喊着“誓死保卫毛主席”欲将我们一举歼灭。等搞清楚“大家都是革命派”时,船上已有两个倒霉鬼含冤饮弹,一命呜呼。船长断定再往上游走将更加危险——据说重庆的武斗规模更加气势浩大——便坚决地靠了岸。我们这些刚从船板上爬起来、惊魂未定的大学生也就跟着大家上了岸。好在有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革命大串联好”做“护身符”,我们顺利地在万县武装部安居下来——进入了解放军的大本营,料一切妖魔鬼怪都拿我们无奈何了吧?
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安居”竟长达半个多月,说通俗点儿,我们是“沦陷”在万县动不了了:万县的两派正“为了保卫毛主席”火拼得你死我活,县城四周的山上硝烟弥漫,枪炮轰鸣,水陆交通已全部瘫痪。我和丁炳昌都是“文斗”派,自然远离“战场”,闲得无聊就在住地下起了象棋。这一天我俩一口气杀了17盘,连耍赖、带悔棋我“赢”了11盘,简直得意忘形,而丁炳昌却始终面带沉静的微笑,对输赢完全置之度外,每下完一盘就用手轻轻撩拨一下垂下来的头发。他的雍容大度,他的沉静优雅,他清秀的面容都使我着迷,我忍不住伸手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一瞬间,我们的视线连接在一起,而一辈子的人生路,也就此交织在一起。
好几年之后,我问丁炳昌:要是没有万县那“战火”中的棋盘,我们会不会成一对情侣?他想了一想:“很难说。”“那么,是老天爷故意在成全我们 ?”他轻柔地、神秘地一笑:“缘分吧。”
我又问他,那次在杨行公社是什么念头促使他走上讲台的?一丝不屑浮现在他的嘴角:“当时我听得实在难受,一个个把自己骂成臭狗屎,仿佛越臭越革命。假如知识分子真的那样毫无‘知识’,农民真的那么进步高明,还有必要办什么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