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夜学院出来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来到尤蒂卡广场的星巴克，寒冷的室外购物中心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我的意思是，当然，今天的天气不可思议的很暖和，但是今天也是12月24号，而且现在差不多9点了。你会认为人们都愿意呆在家里来点甜言蜜语啥的，而不是在闹哄哄的咖啡馆里寻找咖啡因的刺激。

不，我坚决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带着坏情绪去见外婆。我很难得见到她，不想破坏我们在一起的短暂的美好时光。另外，外婆熟知内情，知道生日-圣诞礼物是一件很烂的事情。她非常独特而奇妙，送给我的礼物也像她一样独特，令人惊喜。

“佐伊！我在这里。”

我看到外婆在星巴克路边咖啡馆的尽头向我挥着手臂。这一次我不需要再在脸上挂出虚假的笑容。见到她的快乐从心里爆发出来，我躲避过拥挤的人群，快速冲向她。

“哦，佐伊小鸟！我太想你啦，我的小宝贝！”外婆用她那温暖而熟悉的带着甜蜜的、抚慰人心的薰衣草味道和浓浓家庭味道的胳膊环绕着我。我沉溺在她的切罗基族[1]对于女孩的甜蜜称呼中，偎向她，从她那里汲取爱意、安全和赞同。

“我也很想念您，外婆。”

她又紧紧抱了抱我，然后将我推出一臂之远。“让我看看你。是的，我知道你已经17岁了。越来越成熟了，我想你肯定比16岁的时候高了一些。”

我咧嘴笑起来，“哦，外婆，您明明知道我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嘛。”

“当然有变化。岁月的增长对某一类女人来说，只会给她们带来美丽与勇气——而你就属于这一类人。”

“您也是，外婆。您看起来棒极了！”我不只是说说而已。外婆已经很老了——至少也是50多岁——但是在我看来她是永不变老的。好吧，当然不是像吸血鬼女人那样即使五十多岁（或者一百五十岁）也看起来跟二十多岁没有年龄分别。浓密的银发、棕色的眼眸，外婆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永不变老的人。

“我真希望你没有把那个可爱的纹身挡起来。”外婆的手指停留在我扑了一层厚厚的遮瑕膏的脸颊上，学校规定新生离开暗夜学院必须要扑上厚厚的遮瑕膏作遮挡。是的，人类知道吸血鬼的存在——成年吸血鬼并不会隐藏自己。但是，新生有新生的规矩。我猜可能是因为——十几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冲突——而人类世界总愿意挑起争端。

“没有办法啊。外婆，我们有规定的。”我耸耸肩说道。

“你没有掩藏脖子和肩膀上美丽的标记，是不是？”

“嗯，所以我才穿着这件夹克啊。”我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在关注我们，我把头发扫到后面，把夹克脱下肩头，这样我后颈处和肩膀上的宝石蓝色的花边纹身就清晰可见了。

“哦，佐伊小鸟，太迷人了，”外婆温柔的说道，“我很骄傲女神特别选择了你，并且赐予你如此独特的标记。”

她又抱抱我，我靠着她，我很高兴生命中能有她的存在。对她来说，我就是我。她不会介意我是不是正在变为一个吸血鬼。她不会介意我是否体验过嗜血的欲望，不介意我拥有力量可以召唤世间五行：空气、火、水、大地和精灵。对外婆来说，我就是她的小宝贝，是她心尖上的小孙女。那些随我产生的其它任何东西都是次要的。我和她如此亲近、如此相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神奇的事情，而她真正的女儿，我的妈妈，我们的相处之道完全不同。

“你们在这里啊。交通太糟糕了。我讨厌离开布洛肯爱罗[2]，讨厌在假期的高峰时间杀到塔尔萨。”

似乎我的意念发生了悲剧性的变化，把她召唤来了，我妈妈的声音似一盆冰冷的水浇熄了我的愉悦。外婆和我放开彼此，同时看向站在我们桌子旁边的我的妈妈，她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的蛋糕房的盒子和一个包装起来的礼物。

“妈妈？”

“琳达？”

外婆和我同时开口。毫无疑问，看到妈妈的突然出现，外婆看起来和我一样震惊。如果没有事先通知我，外婆肯定不会邀请妈妈来的。我们俩傻乎乎地盯着我妈妈。第一，她让我们很不快。第二，我们都希望她会突然改变。第三，我们都知道她不会这样做。

“不要看起来这么惊讶啊。好像我不应该出现在我自己女儿的庆生会上？”

“但是，琳达，我上周跟你说的时候，你说你会快递生日礼物给佐伊。”外婆看起来像我一样苦恼。

“那是在你说你要来这里见她之前，”妈妈一边回答外婆，一边对着我皱起眉头，“佐伊自己不会邀请我来，但我也习惯了，我有一个不贴心的女儿。”

“妈妈，你都一个月没有跟我说话了。我怎么知道是否可以邀请你？”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我不想把和外婆的聚会搞成一个大闹剧，但是我妈妈不到十句话就会把我惹毛了。除了她送给我的愚蠢的圣诞-生日贺卡，我跟我妈妈唯一一次沟通还是一个月前，她和她可怕的丈夫，笨蛋继父，来参加暗夜学院父母见面会的时候。那简直是一场噩梦。笨蛋继父是人民信仰教堂的高级祭司，心胸狭隘、武断、顽固自私，最后只是简单扔下一句永远都不会再来就离开了。像往常一样，我妈妈像一个顺从的小媳妇一样快步跟在他的旁边。

“你没有收到我的贺卡吗？”妈妈冷淡地一句话就打破了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平静表情。

“是的，妈妈。我收到了。”

“你看，我是很想念你的。”

“好的，妈妈。”

“你知道，你应该隔一段时间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她带着些微泪意说道。

我叹息。“对不起，妈妈。因为期末考试，在学校里忙得人仰马翻的。”

“我希望你能取得好成绩。”

“我会的，妈妈。”她有本事让我同时觉得悲伤、孤独和愤怒。

“嗯，很好。”妈妈擦擦眼睛，开始匆匆忙忙撕开她带来的包装袋。她带着明显伪装的轻快声音说道，“快过来，我们坐下。佐伊，你快点到柜台给我们点些喝的。很高兴你外婆邀请我来。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想到带蛋糕来。”

我们坐下来，妈妈终于解开了蛋糕盒上的带子。在她忙着的时候，我和外婆交换了一个彼此完全理解的眼神。我知道她并没有邀请妈妈，而她知道我非常讨厌生日蛋糕。尤其是我妈妈从蛋糕房订的这种廉价而又非常甜腻的蛋糕。

我用看交通事故的可怕的恶趣味呆呆看着妈妈打开蛋糕盒子，露出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一层的白色蛋糕。上面用红颜色写着非常普通的“生日快乐”字样，搭配着窝在每个角落的一品红[3]。绿色的糖衣装饰着整个蛋糕。

“看起来不是很好吗？很有圣诞节的气氛。”妈妈边说边试图把贴在盒盖上的半价标签撕下来。然后她又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说道，“但是你不再庆祝圣诞节了，是不是？”

我找到那朵早些时候一直在用的伪装的笑容，把它重新亮在脸上。“我们庆祝耶诞节，或者冬至，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我敢打赌校园现在肯定很漂亮？”外婆笑着拍拍我的手。

“为什么校园会很漂亮？”妈妈冷淡的声音又回来了。“如果他们不庆祝圣诞节，为什么要装点圣诞树。”

外婆抢在我前面解释：“琳达，耶诞节比圣诞节要早很多。古人从上千年前就开始装点圣诞树了。”她的语调中带着点讽刺说道，“这是基督徒从异教徒那里继承过来的传统。事实上，教堂选择12月25日作为耶稣的生日，与耶诞节时间重叠。如果你还记得，在你成长的时间里，我们用花生酱卷起松果，串起苹果、爆米花和蔓越橘，用它们来装点户外那棵总是被我称为耶诞树的树，还用来装饰我们的室内圣诞树。”外婆的微笑有些悲伤、有些迷惑，然后她转向我说道，“那么你也装饰校园里的树了吗？”

我点点头。“是的，他们看起来很漂亮，鸟儿和松鼠还忙着采松果。”

“哦，为什么你不打开你的礼物看看呢？然后我们可以吃点蛋糕喝点咖啡。”妈妈开口打断我们，好像外婆和我都没有开口说话过。

外婆变得愉快起来，“是的，我一个月前就盼望着送你礼物。”她弯腰从她那边的桌子底下拿出两个礼物。一个很大，用明亮色彩（绝对不是圣诞色）的包装纸包装着。一个是书籍形状，用奶油色薄纱纸裹着，好像是从别致的精品店买到的。“先看这个。”外婆将一个帐篷形状的礼物推给我，我热切地打开礼物，寻找孩提时代的魔法。

“哦，外婆！十分感谢！”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盆栽种在一个紫色陶盆里的正在明媚开放着的盆装薰衣草植物，我深深吸口气。这盆奇妙的植物的芳香让我脑海中浮现出慵懒的夏日和外婆一起去野餐的场景。“太完美了。”我赞美道。

“我只能把它放到花房里，这样才能让它为你开放。哦，你会需要它的。”外婆拿给我一个纸袋子。“这里有一盏生长灯[4]和一个底托，这样就可以确保它获得足够的光线，而不需要你打开卧室窗帘，伤害你的眼睛。”

我向她咧嘴笑起来。“您想得太周到了。”我瞥了一眼妈妈，她脸上面无表情。我知道这意味着她及其希望自己身在别处。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要自取烦恼到这里来，但是痛苦紧扼着我的喉咙，这种感觉让人惊讶。我以为我已经长大到她没有能力再伤害到我。现在看起来，事实上，17岁并不像我想象般的强大。

“听我说，佐伊小鸟，我还有另外的礼物哦，”外婆说着将那个薄纱纸包装的礼物递给我。我知道她已经注意到妈妈冷漠的沉默，也有可能像往常一样，她只是在尽力对她女儿失败的养育做出弥补。

我吞咽堵住嗓子的异物，打开礼物，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皮革封面的书籍，又旧又脏。然后我看到书名时呼吸为之一窒。“《德库拉》[5]！你送了我一个老版的《德库拉》！”

“看看版权页，亲爱的。”外婆的眼睛里闪现着愉快的光芒。

我翻到版权页，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噢老天！是第一版！”

外婆高兴地哈哈大笑。“翻一翻。”

我照着她说的做，然后看到斯托克[6]的签名盘踞在扉页底部，日期是1899年1月。

“是第一版的签名本！肯定要花很多钱！”我用胳膊环绕着外婆，使劲抱着她。

“事实上，我是在一个即将关门大吉的小二手书店淘来的。是个便宜货。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斯托克美国版的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