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九九二年的冬天，寒假马上就要来了。过完了这个寒假，我就将迈入我人生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辛的一个半年——高三学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在中国的教育体制下，有数以千万计的学生被自己人生中的这个年头强烈地影响着，原本是人生中最美丽的十八岁的季节却将成为自己最灰暗、最焦虑、最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十八岁的青春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干净，这个年龄的世界里色彩分明，他们做事纯粹，思考极端，这极端并不一定是贬义，他们还没有被这个混沌的、充满死角的成人世界所同化，他们要么爱、要么恨，要么开怀大笑，要么失声痛哭，许多成人世界的规则他们完全不懂，许多成人世界的技巧他们也还远不成熟。我和唐淼也是如此，我们无法像成人一样将相互之间的感情永远地放在黑白中间的灰色地带，无法放任如此美好的感情那样暧昧下去，我们要爱，不计后果地爱，肆无忌惮地爱，这样的爱才值得，这样的爱才对得起十八岁，这个人生中最动人的年纪。

这学期开学初一个星期三晴朗的午后，我们照例在班级里兴奋地等待着下午第二节老桑的课下课铃声的响起，因为接下去的一节是体育课。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中学生，体育课意味着什么。无论是男孩女孩，体育课似乎永远充满着外人无法想象的诱惑，长大后我知道，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自由。只有体育课是可以让我们呼吸到自由气味的课。那个年代，往往高中的体育老师在体育课上管得很松，经常是前五分钟大家一起做做运动前的准备活动然后就解散自由活动了，体育老师们都知道学生们上了一天的主课已经很疲劳了，谁也不愿意在难得的体育课上再认真地随着老师完成《中学生守则》中要求的各种体育项目，一来是给学生们卖个人情，二来自己也能得到休息，所以我们已经习惯了体育课就是自由课。体育课的时间，总会看到几个班的体育老师围在一起抽烟、侃大山，时不时地照顾一眼疯着、玩儿着、闹着的学生们，然后大家一起等待下课。

老桑跟我们班的感情很好，对我们班的课程表可以说倒背如流。随着下课时间的临近，我们一个个眼睛越瞪越大，就等着铃声响起的瞬间飞出教室。老桑在讲台上很无奈地笑了，用那套七十年代西服的袖子擦去自己刚刚画过的一个圆锥图形，把眼镜摘掉看着我们说：“一到体育课你们眼睛就放光，比我还精神！我一定跟年级主任申请把我的课全都排在体育课前面！”

我们的哄笑声中，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

我说过我们学校的体育场在教学区隔一条马路的位置单独存在，而并不是像很多学校一样一个大院子外面是操场里面就是教学楼。这样的环境恰恰体现了我们学校的特殊地位，毕竟在那个年代，一所高中有一个像大学一样的正规的体育场还是件不太平常的事情。

我走在学校大门通往体育场的那条马路上，看到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头上是显眼的黄毛，是霍庭！身边围着几个他们班的同学，看方向也是走向体育场。难道也是体育课？应该不会啊！为了确切地了解唐淼的日程及行踪，我早就把他们班的课程表研究透了，这节课的时间应该是他们班的化学课才对。我站在马路这边喊了一声霍庭。

霍庭走过来告诉我他们班的化学老师临时有事，和周四的体育老师调课了。霍庭抱着篮球转身向他们班的队伍跑去，刚跑出一步，回过头坏笑着对我说：“真行啊你！把我们班课表都背下来了，没少下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