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有一个朋友,肯定爱听这段小奴家,肯定的。他并不知道,黑暗之中我落了泪,眼泪极凉,流在脸上——我很久没有哭过,也没有值得可哭的人或者事——麻木或冷漠太久了,仿佛触动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但是,这一刻,我突然想哭。他是个孤独的人,我也是,也许每个人都是。
那天瑜老板的演出特别成功,无数的瑜迷前来捧场,鲜花、掌声、采访……但是,想起《小奴家》来,心里的酸楚和柔软都比这个现场要多。何况,那段路漆黑无比。小奴家正青春芳龄二八呀。
散了已是凌晨了,瑜老板发了饺子,每个人端着一盒饺子站在路边,出租车上吃着饺子,看着霓虹灯闪烁。
到老家时朋友家正乱着,挂着小孩子的尿布,她瞎忙着……我对他说,你唱一段小奴家吧,小丁。在路上我才知道他叫小丁。
他又是没有推辞,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小奴家正青春芳龄二八,容似海棠花,想起他来泪如麻……朋友一下子呆了,呆呆地站在那里。我知道她会喜欢,会被击中,正像我被击中,这一段时间她太不容易了,种种挫折和伤害,她需要这样一段小奴家。
他又唱了很多,我们倾听着,发着呆。这样的上党梆子,带着地气,带着野性,带着最原始的那种鬼魅之气。
那之后我们都把小丁叫小奴家了。
晚上来了很多客人,小丁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没有和客人吃饭喝酒。朋友的丈夫做了很多面片汤,客人走了之后他才去吃了一碗,朋友一直陪着他,我们叫他“小奴家”,他并不生气,而是说,这个绰号好。
天亮后他就走了,这天正好是平安夜。小奴家去了北京,在路上给我发短信:“雪老师,我很孤单。”
我知道这种致命的孤单。朋友说他像《立春》里被人叫做“二尾子”的人。我想了想,对。世上所有被孤立的人也许都是一样,一定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这天晚上我接到他电话。
他站在一个大学的楼道里,突然之间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个孤单的男子,在平安夜里,就这样哭着哭着。我听着他的哭声,没有安慰——有时候安慰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任何的必要。他不需要安慰,他需要懂得。
等他哭完了,我平静地说:“小丁,唱段小奴家吧。”
他从来没有唱得这样好过,“小奴家正青春芳龄二八,容似海棠花,想起他来泪如麻……”从前的妖媚之气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凄凉之感。青春没有了,海棠花落了,只能泪如麻。
他唱完了,电话里能听得到他的不平静,我悄然挂了电话,站在窗前发呆。这是平安夜,我在霸州,我的故乡,想起许多的往事,它们都渐次渐远渐无声了。很多热烈的场面安静了,许多人失去了音讯,许多人再也不会回来。小丁,26岁,也一样地孤独伤感薄凉,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接到他的短信,他说,我在公交车上,一边唱小奴家一边上班去。我在上班,一边发呆一边想着外面的世界……
最重要的一条短信我一直留着,他说:雪老师,如果你孤独了,就打电话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行,我给你唱这段小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