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李维思一直在窗口张望,看见走进小巷的李小红,这才放下心来。
李小红一进来,就在楼下兴奋地喊道:“叔叔!叔叔!你知道我今天遇见啥了?”她噔噔噔跑上楼。
“看你这么高兴?”
“我一下午都在拉琴,出去透透气,在这里我一点儿不怕。你知道梁叔叔在这里,现在是警备区司令,爸爸还给了我电话呢!说有啥事就告诉他。”
李小红迫不及待地把晚上遇见的事告诉了李维思,末了说:“他拉得可好了,曲子好动人。等会儿我拉给你听听,你一定知道是啥曲子。”
李维思听到后面才平静下来说:“现在社会很乱。以后晚上就别出去了。记住!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我。”
李维思站在窗口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神情严峻,陷入深深的沉思。他没有想到,十多年前怀着美好的愿望从维也纳回国,今天竟然是这样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四处漂流。
他父亲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一家有名的纺织企业老板。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李维思和哥哥正值风华正茂,都有满腔热血和报效祖国的激情。他们没有按照父亲的愿望,而是自己选择了生活的道路。他从小喜欢音乐,在上海跟一个洋人学习了一段时间小提琴,后来那个洋人说:“我教不下你了,你的水平已经超过了我,你还是去国外音乐学院学习吧。”在死缠烂打取得了父亲同意后,他去了意大利一所音乐学院学习。而哥哥在父亲安排下,上大学读了纺织系,父亲意在以后让他接手纺织厂,把上一辈的家业做大做强。
李维思走后不久,哥哥居然不辞而别,和几个大学的同学偷偷跑去了延安。气得父亲差点儿吐血,本来还指望两个儿子中有一个来接替自己,结果兄弟俩就像鸟儿全部从窝里飞走了。
日本人占领上海后,大量棉纺日货充斥市场,父亲的纺织厂举步维艰,关门也在倒计时之中。好不容易盼到抗战胜利,工厂又勉强经营下去,但也受到官僚资本的挤压和内战的名目繁多的摊派,再后来,更受到金圆券风波的影响,纺织厂规模越来越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样也是一个纺织厂摆在那里。在解放后划分成分的时候,还是被划了资本家,那幢有着很大花园的独栋小楼也被没收了。
后来改了名字的哥哥李伟军回来过一次,哥哥已经是解放军部队的军部参谋长。父亲说起又好笑又好气:“你看我,养了个儿子帮共产党打下了江山,共产党反而没收了我的家产。”哥哥也笑了:“幸好啊,那个时候没来接你的班,不然现在这个资本家就是我啦。”一句话倒把父亲说得乐了。
“也好,家产是没了,你们兄弟俩在这个社会上总算是各有前程。”
李维思在意大利一所音乐学院修完小提琴演奏专业课程。抗战全面爆发后,作为一个热血青年,他急切盼望着回国,投身抵抗外来侵略的战争中,但那时根本没有回国的船只。后来他辗转去了维也纳,在那里他遇上了一位世界著名小提琴大师,从师几载,李维思的小提琴演奏和音乐造诣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在著名的维也纳交响乐团坐上首席小提琴位置,并在那里认识了小提琴家楚天明。楚天明比他大十多岁,早年来到这里,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奥地利妻子和一个孩子。楚天明像兄长一样,处处关照李维思,李维思也常常去他家,一起交流小提琴的演奏,一起参加演出。
新中国成立后,他在异国他乡看见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尤其是听到激动人心的国歌,不由得浑身血液沸腾。还在国内时,他看电影《风云儿女》就听过这首主题曲。聂耳,那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作曲家、音乐家。他感到中国有希望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