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你说得对。”阿庞咧开嘴笑道,脸颊边的肉红红地鼓了出来,也许是刚才热出来的头昏还没有消,也许金橘汁对他来说效果和啤酒一样。我们四个人里,三个都在安静地坐着,他竟然有了兴奋而微醺的样子。
伊伊和我对视了一眼,我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你们吵架了吗”的疑惑,但她没有开腔,我也没有说话。
一位系黑围兜的男服务员端上了一口大大的鸳鸯锅,一位系白围兜的女服务员开始一盘盘地上菜。这是一个中档火锅店,一切都是“差不多还行”的水平,包括店面装修和菜品的新鲜度,包括餐具的样式和服务员动作的轻重。碟子越堆越多,碰撞出哐哐的响声。鸳鸯锅的热气在空调风口下转圈,在我们四人的鼻子下都溜了一趟。就我吃火锅的经验来看,这香气也就比麻辣烫高一个层级。但是今天是过节,所有好一点的馆子人都人满为患,能找到一家人不多又还行的火锅店也算不错了。这样想,这“差不多还行”的一顿饭,倒也有了一些适切的意思。
子凡看上去是个其貌不扬、性格沉闷的男生。不,已经成家了,是男人。从上菜起,他就兢兢业业地各种布菜、调火、为我们找醋碟。吃了几片肥牛和虾滑,他倒了一杯啤酒,敬我的金橘汁。我问了一下他的年纪,竟然比伊伊小半岁。本来我看他衣着那样老成,表情那样持重,还猜想他是三十还是三十多呢。
相较之下,阿庞虽然大一岁,看着却比他显小,可能是子凡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而阿庞还在念书的缘故。
“你们一周才见一次吗?”我问他。
“我这种部队里的单位管得死,只有周末才能请假出来。有时碰上周末要值班,只有伊伊来找我,感觉挺对不起伊伊的。”
“比我们还是好一点,我们两个月才能见一次。”
“你们一直都在异地恋吗?”
“嗯,阿庞还在读博,没有出来。”
“博士呀,厉害。”子凡敬阿庞一杯,微笑道。
“没有没有,初次见面。她们两个是好朋友,我们也算有缘啊,呵呵呵呵呵。”阿庞一边碰杯,一边在座椅上扭动起身体来,看着比子凡更小了。
阿庞在读博士。读书是他的信仰,他接下来还想出国。一年,或两年,我不太清楚他和导师的计划。平时,我的工作是广告文案,业余时间写文章、练书法、弹钢琴。在朋友圈里,我是自得其乐的女文青。伊伊则在养猫、画画、写诗。一直有共同的朋友说我和伊伊是双璧,说了这些年,直到我们从二十上下的女孩,长到二十七八的女人。
直到我对朋友圈感到厌倦,一两个月也懒得看一次;直到伊伊宣布她要和子凡结婚,从那以后,她朋友圈的男性都开始沉默。
这些年里,我们认识的情侣们,要么分手,要么就结婚了,只有我和阿庞,维持着校园式异地恋的面貌。我们在武汉、南京、长沙见面,在上海、合肥、芜湖见面。住的旅馆是三十块钱、四十块钱、五十块钱、八十块钱、一百块钱一晚的。我想阿庞是习惯了,毕竟异地已经五年,再延长个几年也不要紧。我从来没有要求他赶紧跟我结婚,因为我是文艺青年啊,我知道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我知道既然当初曾看中他的天真,如今就不能出尔反尔,阉割他那象牙塔里的天真。
我本来也习惯了,可今天看到伊伊和子凡,心里就像倒进了金橘汁,甜里涌酸,酸里泛甜。一分神,就咬破了一颗花椒,嘴巴里立刻轰轰地麻起来,赶紧猛喝了一口金橘汁。再喝一口,就见底了。我示意阿庞给我倒一杯啤酒,问伊伊:“你要吗?也喝一点吧。”
伊伊点点头,接了一杯,笑道:“我以前总以为我不能喝啤酒,现在发现也是可以喝的。”
“是啊。”我说。我放下酒杯,平平地和她对望了一眼。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因为是我与伊伊,也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