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的故事似乎总是掺杂着许多异乡的流浪、冒险、传奇与神秘。
一般人想到高更,眼前浮现的是他画的南太平洋的塔西提。塔西提岛屿蓝蓝的天空海洋,茂密的热带丛林,丛林间映照阳光的绿色草地,草地上徜徉着慵懒的闲散的土著男女,身上围着色彩艳丽的植物蜡染的花布,女人袒露着饱满丰腴的褐色胴体,一对坚实如椰子的乳房,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们,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惧怕惊慌。
我们是文明世界的人,偶然闯进高更蛮荒而又富裕的世界,惊吓了那里的人,我们也有矛盾,是不是应该停留多看一眼,还是应该识趣地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我们谈论的高更,是一八九一年以后的高更,是离开欧洲去了塔西提的高更。
也许高更身体中“异乡”的血液早已在流动,在他出生之前,那“异乡”的血液已经开始流动。
一九〇三年,五十五岁即将去世的高更忽然写了一些有关他出生以前家族的记忆。
他写到外祖母,他的外祖母是西班牙亚拉冈(Aragon)家族的后裔,高更简短地写着:
我的外祖母是了不起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弗劳拉·特立斯坦(Flora Tristan)。
高更在信上谈到的外祖母是十九世纪初共产主义的信仰者,自己出身贵族,却把所有的家产变卖,用来支持工人运动。她也为了鼓吹无政府主义,串联工人革命和女权运动,四处奔波。
西班牙当时在中南美洲拥有广大殖民地,西班牙贵族同时是剥削奴役土著工人的大地主。
高更的信上并没有确切说到是不是因为支持工人运动,他的外祖母去了南美洲的秘鲁。
在秘鲁,这位奇特不凡的女子见了她的叔父——唐·皮欧·德·特立斯坦·莫斯考索,一个有爵位的亚拉冈贵族。
高更一生在异域浪荡,在临终的一年忽然写起遥远家族的血源,好像在寻找自己身体中久远存在的一些不可知的宿命。
高更的外祖父是一名石版画家,名字是安德烈·沙札勒(Andre Chazal)。
高更对作为艺术家的外祖父谈得不多。
他似乎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与母系的外祖母息息相关。
一个贵族出身的女子却放弃财富,投入如火如荼的工人革命运动。她漂洋过海,离开了法国丈夫,到了遥远的秘鲁——充满神秘性的“异乡”,投靠贵族的叔父。
在高更信中的寥寥数语,使人想起南美伟大作家马奎斯《百年孤寂》小说中的故事。
似乎“异乡”是所有背叛者向往的国度。
“异乡”可以背叛阶级,背叛伦理,背叛种族。
“异乡”使一切荒谬都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