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床上的被褥还留有余温,柳碧瑶又攀上床沿,坐在那里晃着两条腿。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有高亮的男音殷勤地附和着说话,柳碧瑶听得出,这是隔壁家阿良叔的声音。阿良经常来她家,尤其是当娘不在的时候,向爹讨两口大烟抽,抽完了就晃荡着空落的右边袖子回家。他只有一只手。
唯唯诺诺地陪着说话的是爹。柳碧瑶从来没有听过爹这么小心地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柳保的烧火棍和巴掌,以及连珠炮似的叫骂。这让柳碧瑶意识到有个神秘的陌生人要来,慌乱中她想钻进被子里,又怕挨骂,于是捏着被角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门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太太,您请。小女就在里面。”
一抹娉婷袅娜的白色身影现出,柳碧瑶捏着被角的手就松开了。来者是个年轻女子,过膝的白貂大衣,勾勒出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身体所拥有的优美曲线。精致的面容用胭脂细细地涂过,一撮金钿束着的额发更能衬出脸庞细嫩如粉瓷。她的出现,如一股沾了仙气的亮色骤然注入灰蒙蒙的屋舍。
女子进了屋,牡丹刺绣的丝缎旗袍下有着细致的光泽,露出月白色的软皮鞋面。她后面跟着一个佣人娘姨。
柳保和阿良也进了屋,躬着身子,笑得一脸谄媚。
柳碧瑶能觉察到,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很专注。柳碧瑶不回避她的注视,直直地望着女子乌黑的眼珠。女子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几分高傲,几分温情,还有一丝隐隐的忧郁。初见,她就似乎在找寻着某种良善的,却是刻意的沟通。
屋子里静静的,倒是女子旁边的娘姨发了话,“是这个孩子?”
柳保上前几步,频频应话,“是的,是的。”
“多大了?”
“刚满六岁。”
“孩子的母亲呢?”
柳保把头埋得很低,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表情,答的话圆滑而中气不足,“孩子的母亲身子不好,回乡下娘家了,没人照顾这丫头,这才托人替丫头找个好人家。”
柳碧瑶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冲着他爹喊道:“娘没有身子不好!”
尖亮的童音震住了屋里所有的人,柳保不顾体面,气急败坏地随手操了根木棍。柳碧瑶灵敏地弯身躲过,习惯性地迅速抱着头蹲在墙角,棉袄的后领口露出一小截脖子。
阿良赶忙拉住了柳保,又扯衣角又使眼色,柳保这才醒悟过来,手放在嘴边咳了几下掩饰方才尴尬的举动。
女子惊异父女俩的行为,似乎有些不适,拿着丝绢帕子的手捂在胸口,葱削般的手指上是一枚硕大的玉石戒指。
阿良走到娘姨旁边,堆起笑容,压低了声音打圆场,“是这样的,我这位兄弟是怕孩子挂念她娘,就编了话说我嫂子身子无恙。孩子经年累月的见不着娘,虽说是嘴巴上说着,心里总归生分,日子长了就更淡了。这不,我替侄女找了个好人家,也算是了了兄弟和嫂子的一桩心事……”
女子对阿良的一番话报以浅浅一笑,她转身问着娘姨,像是征询意见,“秦嫂,你看……”
娘姨倒是直爽,“孩子的父亲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不多问。只是看这孩子皮了点儿,没个女孩的样子,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
阿良的笑意更深,晃荡着右边的空袖管,“这就是缺娘管教的缘故。孩子还小,可以调教的嘛。”
柳保更是连声附和,“是的,是的。”
蹲在地上的柳碧瑶见爹的棍子没落下来,起了身想往外跑去,不料被柳保揪住了衣领,生生地往回拖了几步。柳保抓着孩子的衣领,又不敢大声责骂,只好沉着声音低斥道:“给我乖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