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孙寡妇家的公鸡气势汹汹地挡住了她的路,遒劲的鸡爪扎在路面,浑身羽毛乱耸,张扬着好斗的恶劣情绪。柳碧瑶站住,突然弯腰拾了块石子,用力向它扔去。石子击中了公鸡的脖颈,公鸡受了惊,半张着翅翼飞奔回窝里。
“谁啊这是!”斜对面的瓦房下探出了孙寡妇尖瘦的脑袋。孙寡妇很瘦,瘦得脸颊塌陷,两块颧骨高耸,她的身子同她的脸一样,筋骨分明,平得像块棺材板。孙寡妇向来喜欢看热闹,哪家有点儿小动静,不管冬寒夏暑,立马移过一张竹凳子,折着她平板的身子在门口坐下,睨观事态动向,不落下任何一个细节。
“哟,是碧瑶啊,你爹娘吵架了不是?”孙寡妇嗑着瓜子,似笑非笑地说了声。
柳碧瑶就跑得更快。
孙寡妇刻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娘去了河埠头,万一有啥好歹的,还得叫你爹看着她点儿啊!”
太阳沉得很快,天际呈现出一片近乎清澈的夜蓝色。晚风卷过水面,两只鸭子悠闲地游过,身后两道徐徐漾开的水纹。远处的水竹活泼地抖动着叶子,一片晚来风吹过,一阵哗哗声。潘惠英还站在岸边,发髻已完全散落,随风乱舞的长发惊心动魄地诠释着悲怆的气息。
柳碧瑶忽然感到了害怕。娘曾经无数次地站在河边,神情凝重地思虑着什么,可站久了拢拢头发自会回去。这一次不一样,她近乎绝望地微偻着身子,不再在乎其他。柳碧瑶的心莫名一紧,带着哭腔喊了声,“娘!”
叫声被风带过,稍稍变了音。潘惠英听到小女儿的叫喊,突然回过神来,她急忙抹去脸上凝结的泪痕,盘了盘发,牵着柳碧瑶的手往回走。
河岸的炊烟渐渐淡去,厚重的云彩勾勒出晚霞最后的艳丽,几颗星星黯淡地升起在山际渺远的地平面。
隔壁家的阿婆挎了个盛满小青菜的笸箩,颠着小脚到河边去淘菜。她看到柳保家的媳妇,老妇人特有的稍显啰唆的同情心就上来了。阿婆瘪着没牙的嘴,对潘惠英说:“秀丫她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依我看,秀丫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有钱的好人家,别人家的姑娘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
柳碧瑶感到娘牵着自己的手一下子紧了,握得她发疼。潘惠英迅速地绕过阿婆,柳碧瑶接连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夜幕很快就拉开了,村里很安静,只有遥远的几声犬吠冲撞着沉闷的寂静。弄口聚了几堆燃尽的元宝纸灰,夜风一起,灰末四处飘飞。
柳保沉浸在他烟雾缭绕的神仙世界里,烟枪口的火星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被麻醉的头脑,无法清晰地燃烧。内房,一豆圆润的灯火,油渍的灯芯烧得吱吱响。光影拖长了窗外摇曳不定的树枝,遮掩着动荡夜幕下的人们晦暗的心情。
潘惠英在灯下专心地赶着针线活,她拆开了柳碧瑶的新棉袄,把那幅画塞进衣服里子,再穿针引线,密密地缝好。柳碧瑶早已入睡,稚憨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宁和得仿佛不会被任何烦忧侵扰。
小女儿安宁的睡容徐徐撩拨着潘惠英纠葛的心绪,她停了手里的活儿,伸手抚摸着柳碧瑶未谙世事的面容,忍不住泪水盈盈。潘惠英把棉袄叠好放在枕边,又掖了掖被角,悄声说:“娘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