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眸百年(4)

晚年所思 2 作者:周有光


沈从文与张兆和

在张家四姐妹中,张允和是最早披上婚纱的。我们结婚刚3个月,沈从文与三妹张兆和也结婚了。

我跟张允和的恋爱是流水式的。沈从文不一样,他是冲击式的。

沈从文是张兆和的老师。沈从文写信追求张兆和。张兆和就拿着信向校长胡适告状:“你看他还是我的老师呢,写这样的信!”没想到胡适说:“沈从文没有结婚,他追求你很自然的。”胡适另外还讲了一句:“我跟你爸爸是朋友,要不要我跟你爸爸去讲。”张兆和气得不得了,站起来转身就走。

沈从文本事大,你不理我我信照样写,你看也好不看也好,一封一封地写。后来,他们到了山东大学才慢慢好起来。我说沈从文脸皮老厚的。哈哈。

新华银行派我去美国

农本局之后,我到新华银行工作。

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我被新华银行派往纽约。

我是1946年去美国的。我没有钱去美国读书,银行派我到美国是工作的。

当时中美之间只有军用飞行,还没有民用航空。我从上海到旧金山是坐轮船去的。在太平洋上航行了14天。很有趣味的是,过子午线后要重复一天,前一天是我的生日,后一天又是我的生日,我接连过了两个生日。

到美国后,我业余读了很多书。工作很轻松,我一面工作,一面读书。主要是读经济学和语言文字学。我在美国非常用功。

美国的教育条件好得不得了。在美国读书,受教育的机会太多了。许多大学都有公开的讲座。谁都能听讲座。要付点钱,很少,象征性的。最好的教授,最好的课程。我没有取得学位。因为我是业余读书。图书馆也是很好的学习地方。图书馆好得不得了。纽约有一个公共图书馆,是老百姓办的,不是政府办的。

图书馆的人看我常去,他问,你是做研究工作?我说是。他给我一个房间。图书馆有很多小房间,分上午、下午、晚上。他问我什么时候去。我说我下午、晚上。我借多少书都可以。他给我两个书架。一个书架放我看过的,有人拿走。一个书架放我正在看的。

这些都不要钱。他们就是给你读书方便。根本不要什么证件。图书馆也经常开讲座。名人讲座。实际上是最好的大学了。还有许多博物馆,为青年读书提供了很好的条件。纽约大学也经常有讲座,我经常去听。在美国的工作也很轻松。我上午是要办公的。下午晚上我都是空的。

张允和在美国,经常到图书馆帮助我整理抄写资料。我写的《汉字改革概论》中的部分资料就是在纽约公共图书馆收集的。

读书按比例

在美国,我看到报纸上的新书广告分为“虚构类”和“非虚构类”,就问美国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分?”朋友回答:“‘虚构类’是文学类,‘非虚构类’是知识读物类。”美国教育家提倡:既要读文学方面的书,培养形象思维;又要读知识理性的书,培养逻辑思维。偏食病不利于保护健康,偏读病不利于发展思维。这就是“读书按比例”。

爱因斯坦

我认识爱因斯坦是何廉先生介绍的。抗日战争结束了,何廉到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做客座教授。爱因斯坦也在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是同事。

有一天,何廉对我说:“爱因斯坦空闲得不得了,想找人跟他聊天,你愿意去吗?”我说:“当然愿意。”于是,我就去和爱因斯坦聊过两次。

爱因斯坦的理论,我不懂。他搞物理学、相对论,我不懂。我是搞银行、搞经济的。我们在一起,主要聊报纸上的问题,世界的问题。我的印象,爱因斯坦非常友好。我们聊天时,真像聊家常。他穿的还不如我讲究,没有一点架子,给我的印象好极了。

爱因斯坦有句话对我很有启发。他说:“人的差异在业余。”据计算,一个人到60岁,除吃饭睡觉,实际工作时间不很多,而业余时间倒是更长。通过业余学习,你可以成为某方面的专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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