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再没有来过。她让自己彻底地消失了。大约过了两个月的一个黄昏,又是一个黄昏,黄昏有一种奇怪的磁场,就像满月的夜晚一样,会让人在一个瞬间里被往事汹涌淹没,真的。我突然决定,去看看她。去看看这个自称娼妓的女人。那个想法一旦有了却任是什么都拦不住了,别的一切像潮水一样哗哗向后退去,只留下了这个清晰无比的想法。去找她。
我没有太费力就找到了她住的那间屋子,这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难道上次我已经暗暗记下了这道门?像动物一样留下身上的气味,为了下次再寻来?但是在我第一眼看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感到不安了。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黄昏决定来看她,我被一种奇怪的磁场吸引着来到了这里,原来却不是没有理由的。真的,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相互召唤着的,在那种召唤下,你就是隔了半个地球都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呼唤你。
那不是血液,却比血液更可怕。
她的门从里面关着,那说明她在里面,却好像是不营业的样子。我过去敲门,边敲边警惕地看着四周,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来嫖娼的,原来我那么爱惜自己,像一只鸟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羽毛。她在玻璃门后面出现了。从里面看了看我却没有开门。她隔着那扇玻璃对我说,我生病了,今天不营业。屋子里没有开灯,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在玻璃上看到她的嘴唇像鱼一样一张一合。鲜艳的,在夜色中盛开的嘴唇。
我说,我是医生。她笑了,还是不开门,只从玻璃的后面看着我,就像隔着一条大河,在对岸模糊地隔世地看着我。我突然就一阵悲伤,没有什么理由,但是我真实地感到了悲伤。我把一只手放在那扇玻璃上,我的手几乎触到了她的唇,她没有避开。她像一只被封存在玻璃匣子里的标本,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最后她终于开了门,我进去了。我跟着她进了幽暗的里屋,进那里屋要上两级台阶,那种感觉很奇怪,一间屋子里的石阶,就像是要进一个山洞的前奏,要进入到一个荒凉的诡异的地方了。我有些紧张,进去了却只看到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这就是她做生意的地方。她回头看着我,指了指那把椅子,说,坐吧。在灯光下我一看到她的脸就断定,她一定刚刚生过病。她的脸上是一种泠泠的,霜花一样的苍白。
她把自己慢慢放在了床上,真的是一点一点放到床上的,就像在放一件易碎的瓷器。她把脸贴在枕头上后,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你坐吧。我突然很想流泪。在那一瞬间,我很想流泪。我这才明白,其实这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隐秘地心疼着这个女人,只是我自己都不愿承认。我说,你怎么了。她一点一点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说,和你没关系。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就断定,她一定遇到什么难处了。那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很锋利很准确地就向一个穴位下来了,像一枚钉子一样顿时就把我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