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茉从衣柜里走了出来,先是她的人出来了,接着,她从里面拎出了一只小行李箱。行李箱安静地伏在在她的脚边,像一只小小的兽蹭着她的脚。她就像是从一个传说里走了出来,忽然站在了向琳的面前。她对向琳一笑,笑容纯净从容,她说,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就随时准备着要走的,你看,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的,我现在就可以走。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她好像是隔着几千里地看着向琳,一种奇怪的骄矜像铺在她眼睛里的河床,坚硬,脆弱,荒凉。一望无际地延伸到了没有人烟的所在。这样一种骄傲出现在这样一个,娼妓的身上?
仿佛这间小小的卧室此时就是她的舞台,她形单影只地站在追光灯里,而观众不过就是向琳和李湛云。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她在良娼之间,在妻妾之间,选择了这种她想要的最自由的形式。她其实已经抛弃了所有的形式,就这样寄身在一座公寓里的一只衣柜里,身边就是准备好的行李箱,随时可以离开,随时可以让自己彻底消失。她在这座城市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过着一种游牧生涯,这衣柜便是她遮风避雨的帐篷。她知道她会离开的,她知道,她早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娶她的。她连一点幻想都不肯给自己。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其实都是风雨飘摇的,是生离死别的。她那么骄傲地看着她,其实却不过是在告诉这柜子外站着的女人,放心吧,我不会和他结婚的。
她告诉她,他和她无关。让他和别的女人发生故事去吧。
她本能地在自卫,却也不过是落到底的最深的绝望。
在那一个瞬间,向琳的泪落下来了。
像是很久过去了,向琳第八次走进了这房间。她清晰而喑哑无声地数着这第八次,就像数着自己的指头,清晰的,鲜艳的,悲伤的。这次仍然是李湛云约的她,她答应了。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站在了那里,再动不了了。因为空气中那一缕游丝般的东西,那一缕神秘的妖冶的锋利的幽暗的东西,已经消散了。它像秋天石阶上的那层薄薄的水珠,在第一缕阳光落进来的时候,就自己悄无声息地蒸发了。她向着空中张开自己的一只手,想让那些落叶一样荒凉的神经末梢落在她手上。那些神经的末端连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不知道,她第八次走进这间屋子是为了来看她的。
李湛云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白色的沙发上,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只被留在了沙滩上的贝壳,空脆而干渴。她环视了一下这房间,然后熟门熟路地径直走进了那间卧室,她突然变得无所畏惧。她怔怔看着那只柜子,就像看着两扇神秘的雕花木门,似乎门一开,就会窜出幻化成人形的狐妖或只是一股青烟。她无声地拉开了柜门,里面是空的。几件男人的衣服凌乱地颓败地铺在里面,散发着棉质的钝钝的气息,就像一处还有余温的巢穴。她突然就把脸贴在了那扇冰凉的柜门上。
回到客厅她坐在了沙发上,坐到了李湛云身边。突然的,一句话都没有说李湛云就把头放在了她的腿上。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强行向她塞过来的男人的脑袋。此前,他们其实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亲密接触,他在他们中间砌了一道墙,时时警告她不要越过墙去。现在,那堵墙突然自己坍塌了,残垣断壁连同他的人都汹涌地冲到了她面前,哭着喊着让她接着。就因为那另一个女人在这屋子的空气里已经消散了吗?
她远远地把两条腿伸出去做男人的桌子,头却向后仰去。她不想安慰他,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那张搁在她腿上的脸倒像是摆在舞台上的,他明明演给自己看,却也要把她拉来做观众。因为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