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桩难忘的是春节,一到这时候,所有知青都返城了,只有吕武一个人还在老屋里留守。他已经无家可归无亲可探,父亲死了,哥哥吕文现行反革命罪被枪毙了。吕武坚信,正是皖南民居的独自坚守,才让他有了后来的辉煌。人的成就总是会有些原因,那时候他常常坐天井里,独自遥望星空,在日后的岁月中,每当遇到困难,遇到需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对着苍天苦思冥想。所有获得重大机遇的灵感,都与这种昂起头来的苦思冥想分不开。吕武喜欢顾城的诗,常常用一种很谦虚的态度来说诗,说他的诗歌趣味可能不高,对现在的很多新诗真没办法认同,说他还是喜欢读一点直指世道人心的东西,像顾城的诗歌,虽然也叫朦胧诗,可是你一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很久以来
我就渴望升起
长长的,像绿色植物
去缠绕黄昏的光线
很久以来,就有许多葡萄
在晨光中幸运地哭着
不能回答太阳的诅咒
说着说着,干脆背诵了几句顾城的诗。然后吕武又从顾城的诗,过渡到顾城的杀妻和自杀,说到诗人们的经济窘迫。接下来,很自然地就说到了我的小说,吕武对我进行了一番调侃和挖苦,他其实很少看我的东西,只是知道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作家,已经小有名气,也能算是个场面上的文化人。他说你小子做人真他妈不地道,在那什么小说中竟然用了我的真名,你难道不怕我告你诽谤,告你瞎说八道。我笑着说自己并没有在小说里把他写坏,他也笑了,说你也没把我往好里写:
“当然,我也知道,我这个人呢,也没什么好,你算是相当客气了,不是吗?”
接下来,谈到了我们共同熟悉的小芋,吕武问有没有她的消息,又问我关于她母亲的那部小说写了没有。十年前的那次见面,我们就很认真地聊过这个话题,吕武说小芋母亲竺欣慰的故事,绝对会是一个不错的小说,他说我告诉你,根据我在国外的多年经验,这类故事老外可能会喜欢。一位有钱人家的千金,一生追求进步,紧跟着时代的步伐,跟党走,听毛主席的话,最后在“文革”中莫名其妙地被枪毙,这里面绝对会有看点。不过那可能也是在前些年,现如今的外国人说白了,对文学根本不热心,对中国文学更没有兴趣,他们就算是喜欢猎奇,最多也是通过小说读到一些中国人的政治,读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在他们心目中,中国根本没有文学。
“我告诉你,外国人现在恐怕对政治也没兴趣了,反正我不怎么看小说,也搞不太明白,”吕武坏笑着说,“对了,你能告诉我,今天的中国还有像点样子的文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