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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欣慰的父亲竺德霖一直在上海和南京两个城市之间来往。每次从上海回南京,他都会给女儿带一种比利时生产的黑巧克力。这种黑糊糊硬邦邦的巧克力刚入口时有点苦,还有点涩,但是很快由苦涩转甜回味无穷。欣慰和春兰成为好朋友后,常常会与她在卞家花园一起分享。这种巧克力很坚硬,跟石头一样,用手根本就不可能掰开。欣慰每次不得不用铅笔刀在巧克力上来回划,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然后再用力掰开。
欣慰父亲所任职的两个单位,汪伪政府的财政部在南京,中央储备银行的总行也在南京,然而事实上,竺德霖更多的时候不得不待在上海办公,因为真正能发挥银行作用,能够对外进行业务的工作单位,是位于上海外滩15号的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南京的那个总行,招牌是大的,说白了也就是一摆设,总行的经理副经理,各局各处的部门长官其实都是经常性的在上海办公。竺德霖是个很在乎家庭的人,有一段日子他总是在琢磨,既然自己常住上海,那么究竟是把家安排在上海好,还是安排在南京更妥当,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在南京。
这个决定很符合欣慰母女的愿望,漂泊了这么多年以后,她们家终于在南京新住宅区有了一栋很漂亮的西班牙风格小楼,这栋楼建于抗战前,当时的国民政府为了建设新首都,在南京西北角上规划了一大片空地,供有钱的人建造房子。一时间,赶往南京的达官贵人纷纷置地盖屋,有一位失意的西北军阀,战场上吃了大败仗,便携家带眷逃到南京来做寓公。他出手很阔绰,下手早,在国民政府建立之初,一下手就买了十几亩地,是新住宅区最早盖房子的业主。因为有利可图,来南京的新贵越来越多,小洋楼便一栋接着一栋地盖,索性转行做了地产商,把手上的钱都用来盖楼,或租或卖,赚得盆满缽满。很快这地区欣欣向荣起来,国民党的大佬们相继看中这块风水宝地,都喜欢在这里安家,于是房子急速升值,到抗战前夕,价格已经活生生地翻了好几倍。
竺德霖以一个很便宜的价格购得了这栋小楼,抗战军兴,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房价立刻又暴跌了下来。他购得的这栋小楼刚刚完工,还没有来得及出手,日本人就气势汹汹地杀进城来。此后这房子空关了好多年,房东先是躲在上海的租界不愿意来南京,再以后便忍痛出手卖给了竺德霖。小楼真的是很漂亮,欣慰印象最深的是院子里还有一个秋千架,父亲坐在藤椅上看书,母亲和她一起玩秋千。原来的主人十分风雅,有一片小竹林,又种了两棵桃树,移栽了两棵西府海棠,每到三月春意盎然,桃花怒放海棠含苞,新主人竺德霖的心情便会特别好,觉得自己过去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终于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