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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和欣慰一样都是属蛇的,马年春节一过,她们便都是十三岁的女孩了,各自的身高都一下子长了许多。虽然认识了还不到一年时间,这两个人的亲密程度,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春兰几乎分享了欣慰的所有秘密,欣慰高兴她高兴,欣慰不快乐,她跟着流眼泪。由于春节是阳历的2月15日,到正月元宵节,已经是1942年的3月1 日,这时候,学校里已经开了学,好在这一天正好又是星期日,照例还是放假,春兰便仍然是和欣慰一起过,说好一起去夫子庙看灯。那年头看灯都是在大白天,人很多,人山人海十分热闹,跟赶庙会也差不多,大家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是在日本人的统治下。
那天是司机老王陪她们去夫子庙玩,欣慰的母亲蔡秀英早就跟人约好了打麻将,原订由竺德霖陪欣慰姐弟,没想到财政部要召开紧急会议,竺德霖再三推托,推托不了,只好又一次麻烦老王。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竺德霖显得十分消极,他总是唉声叹气,人变得很消沉,打不起精神。老王虽然只是个司机,对时局的发展总是感兴趣,他总是忍不住要向竺德霖打听消息,现如今,重庆的国民政府已经正式向日本宣战,南京的汪精卫政府也已经向英美宣战,既然中国向双方都宣战了,那么最后到底会是谁胜利呢。竺德霖不知道如何应对,便只能把周佛海在私下说的话转述给老王听。周的看法是双方输赢皆有可能,很可能是日本人先赢,然后因为物质缺乏,最终成为失败者,当然也可能是日本人真的会胜,日本最后胜了,对中国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那样一来,大东亚真的共荣了,中国必然会全面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
老王被竺德霖的话搞糊涂了,不太明白究竟是日本人赢了好,还是输了好。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忽然就想明白了,自作聪明地说,这事还是有点玄机,看来谁输谁赢都不好,不过幸好我们现在有两个政府,重庆那边有一个,南京这边有一个,无论哪家输赢都不至于太吃亏,是不是这个道理。老王的这番理论临了被竺德霖搬到了自家的饭桌上,然后蔡秀英又把它传播到了麻将桌上。一起打麻将的太太们偶尔也会像老王那样关心一下国家大事,要对时局发表一下自以为是的看法。她们的观点通常都是来自自己老公,这些老公又大都顶着汉奸的罪名在汪伪政府中任职。譬如年轻漂亮的贾太太,老公已是首都警备师的师长,很可能最近又要提拔,开出口来全是少壮派口气,比日本人还要日本人。贾太太她坚定不移地认为日本人会大胜,女人说起军事来别有一番气势,翘着兰花指把手上的一张发财打了出去,说日本海军在太平洋的胜利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黄种人不仅可以是白种人的对手,还标志着亚洲男人也可以打败欧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