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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的声音(河口)(1)

留味行:重返祖母流亡之路 作者:瞿筱葳


在中越边界城市的小旅店冲了凉澡,折叠好原本身上汗湿的衣服塞进塑料袋,稍微松了一口气。

刚刚徒步走过边境的陆桥进入中国,这里是中国与越南交界城市:云南河口。陆桥两头来往的都是人与货,连日来越南的闷热高阳晒得我已经没了人样,背着大包顶着短发一身土灰灰的衣服,凉鞋的脚趾头一直感觉有汗粘着沙。

如果都市的生活倾向洁净,是在累积人生中清洁用品的剂量,追求深层的、全面的洁净,以广告中明亮的人生为目标;那么,旅行就是重新定义肮脏的过程。你总是脏的,脸上有油、裤子有灰,你却有种干净气质。因为穿越时空,心里会开始清明。背包内全是脏衣服,越南的汗水和灰尘也在身上,但烦恼留在台北,那混杂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幸运,旅行可以把心洗过一遍,在路上手指甲缝隙总是黑黑的,这样的指头抚过书页文字,会读出句子新的感受。如果不幸,旅人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回到了家乡,体内尘垢执着还在,人生似水,注满了还是同一个味儿。

越南太热,这地方在玩一种温度游戏,测试到几度能够把过往全都融化。耳边越南女声柔软轻盈的口音开始让我昏昏欲睡,吃了一个礼拜鱼露口味的食物后,该是挥别越南友人,展开一人旅程的时候了。

***

进入中国边境,放眼望去海关没有游客,也没有冷气,都是当地人进出,排队队伍散发着燥热。轮到我了,海关人员摸不着头绪地看着黄绿色的台胞证。鲜少有台湾人由此入关,一时间工作人员不知如何处理,进出的中越工人商人眼角余光都打量着我。

“这证件我要请上级看一下。”穿着绿色制服的女海关没表情地说,“你在旁边等等。”一旁立着的年轻男公安却很热情,小声确认:“台湾来的?”看我一个人背着大背包又轻声嚷着:“背包太重,我帮你卸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说上肩下肩很麻烦,宁愿背着等,他却把电风扇拎到一旁,要我站过来点吹风。“南方实在太热了!”他说。顺便还说了他是江浙人。

不一会办公室里走出了上级,非常仔细地研读了证件首页(仔细到差点让人以为证件数字之间藏了神秘文字,只有“上级”看得见)。他终于有了头绪,给了一张小单子填写,宣示你被允许进入他的国土。

这时背包已经在年轻公安坚持下卸下放在地上了(下肩时他还帮我扶着背包)。那张单子让我顺利过了关,年轻女海关最后检查照片想确认我的脸,证件照那个挽着发又上妆的女子显然与眼前汗味背包客差异甚大,但她勉强承认了我们是同一人,决定放我走,并请我在她台前选择“不满意”到“非常满意”的服务态度单选按钮。我按下了“满意”,她给了一个迅速的笑容,迅速到我以为那是错觉,以为有一瞬间逃逸了大国追求文明的形式主义,有了一点真诚的交流。

接着我被指示挪移往前扫描行李,年轻公安立刻向前替我把沉重的背包搬到扫描处,再撤回他站岗的位置,远远对我颔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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