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开始的？我想不起来了。我头晕，脑袋里像是有一条咆哮的河流在奔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谁把我打倒了？最后一幕，我记得是一个警察向我冲过来。催泪瓦斯非常刺鼻，我流眼泪了，腿也迈不动，摔倒了。那个警察狠命地用警棍击打我的脑袋。然后我……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的五月。那个五月发生了好多事情。那么，我在那个五月干了什么？现在我在哪里？我好像躺在床上，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等等，我有一点印象了，对了，我想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我和爸爸在屋子里。那时，他正坐在家里的布面沙发上，在看一本关于时间的著作：《文化中的时间》，看到我从餐桌边站起来，来到了客厅的窗户边上，对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儿子，人，就是时间的囚徒。人是很难越出时间的牢笼的。”

我当时并没有认真去想他关心的时间问题，我说：“爸爸，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今天可是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我掀开靠近街道那间窗帘的一角说。我的声音里有些兴奋。

这时，我爸爸看到我穿着的印有毛泽东的头像的圆领衫，忽然有一种紧张的、恍如隔世的感觉：“你要干什么？你想到大街上去？”

我说：“是的，爸爸，我想到街上看看，今天大街上一定很热闹。”

我父亲的口吻变得低沉了起来：“最好不要太热闹。热闹的事情我见多了，最后，倒霉的事情总要在热闹之后接连发生。这时规律。”我爸爸说完，站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了我的身边，把窗帘掀开得更大一些，看到了在我家楼下那条巴黎的大街上，几条路交汇的路口处，有人在陆续地汇集到一起，就像小溪汇聚成江河那样，在慢慢地变成一条人的河流。这些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准备了一场庆祝国际劳动节的游行。

我爸爸冷冷地看着这一天游行的人群，忽然说：“中国人说：‘人多力量大’，人多了，力量真的很大吗？你看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呢？他们自己知道吗？”

我说：“爸爸，你看，那些人，他们不是大学生，他们是工人，他们也来到了街上。爸爸，我们出去转转吧，今天的大街上一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