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不计较这些,只是祈求他马上出现,也许我会心想事成。
我注意到母亲与我一样,在仔细聆听门外的脚步声。母亲面色平静,但她举着酒盅的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她将半盅白酒一饮而尽,站起身。
“吃完把插头拔了。我先去躺一会儿。”
我乖巧地表示由我来收拾残局。母亲含糊地“唔”了一声,已经躺在了床上。
我吃了很久很久。一个人品尝着一桌丰盛的火锅,在各类菜肴的滋味中,我感到安全。
插头拔掉了,残留的锅底表面渐渐凝结了一层油膜。在电视机播放的武打片刀剑撞击声中,母亲的鼾声细微可闻。
房间的灯还亮着,母亲还穿着吃饭时穿的毛衣和夹层睡裤。
轻手轻脚为她盖上被子,在关灯之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乌黑浓密的卷发,翘起的眼睫毛,眼皮上的褐色眼影,颧骨上的胭脂,脂粉遮不住的雀斑。也许母亲年轻时确实是个美人,可惜,如今她只让人看到憔悴。
我把房门关上,开始收拾餐桌,洗碗。
十点半,我结束所有的功课,父亲还没回来,客厅的空气是残留的火锅味,咸的,油腻的。我开窗透气,冷冽的寒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便赶紧把窗户关上。
是我关窗的声音太大了吗?母亲房间里传来重重的叹气声。我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仿佛我的动静能引发海啸,引发地震。
沉闷的声响还是传了过来。无须分辨,我知道,那是母亲卧室里一张杌子凳与地面撞击的声响。
接下来会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
房间里的瓷器已被母亲摔过无数件——茶杯、糖罐、花瓶。添补后再摔,摔了再添置,只是东西越换越廉价。
母亲仿佛有无限力气,得用这种方式消耗掉。摔完东西,她会在一片狼藉中坐到天明,再将地面清理干净。
我曾流着眼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盼望父亲突然回来。我也曾拉开卧室的房门,一跤摔到母亲面前,瓷器碎片割破了我的膝盖。母亲在黑暗中朝我看了一眼,说:“去睡觉吧,没事。”
我哭着出来,在卫生间里清洗了我的膝盖。瓷器碎片像冰渣一样嵌入我的皮肤,我担心母亲也会受伤,转身回去,卧室的门已被她锁住。
父亲夜晚不回家,如今已是寻常事。母亲的反应,依然如活火山,不定期喷发一次。
对此我毫无办法,不能逃避,不想面对。
我杵在窗前,一动不动,被强烈的饥饿感侵袭。除了食物,脑子里再没别的东西。冰箱里那块巧克力蛋糕像魔鬼一样吸引着我。我先抠了一小块,口感粗糙,蛋糕体结实,带点儿巧克力的微苦,奶油在冰箱里冻得硬邦邦的,还混杂着砂糖颗粒。并不完美的甜食,却让我欲罢不能。
我吃光了一整块蛋糕,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躯去刷牙洗澡。等我睡着了父亲就会回来,即便不回来也没关系,等我醒来,阳光明媚。不管怎么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