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天气了。反正自己的校园生活如此局促,只是往返于教学楼和宿舍之间,永远只能得到连廊顶棚的庇护。除非,她们强迫自己走在雨里,而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几次。
幸好——不幸中的万幸——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都不在自己身边,没有人会把她撵到连廊外面去。只是,就算走在顶棚下面,强风仍时不时地把飞雪送到她脚边。
南方的雪总是不怎么美,不是蜷成一个冰珠,就是黏答答地铺展开来、一团一团着急忙慌地落下来,全然不像文人描写得那般轻盈从容。落在地上,起初只是立刻化掉,消失得全然不见踪迹;渐渐地,终于铺起一层薄冰。
雪扑在她的拖鞋上,左脚的鞋帮边缘已经湿了一大片。那是一双名副其实的“棉拖鞋”。不仅材质是棉的,颜色也是未经漂洗、浸染的棉花的颜色,比雪的颜色稍深一些,落在上面的雪片一融化,却把鞋面染得像柏油路面一般黑。尽管拖鞋很合脚,里面富裕出来的空间很有限,她还是竭力把左脚向右顶,拼命避开被雪水打湿的部分,结果走路的姿势也蹒跚了起来。
回到办公楼这边,鞋帮已经附着了少许冰碴。把手伸向铁门之前,她先在门前的水泥平台上跺了跺脚,试图把冰碴都震落,却收效甚微。她的头顶上方是个水泥浇筑而成的雨棚,一个昏黄的白炽灯泡孤零零地从上面垂下,随风剧烈摇摆,投在地上的她的影子也随之颤抖——远比在寒风中瑟缩不已的她本人抖动得更剧烈。
她握住门把手,拖拽,这一次门总算开了。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庇护所向她敞开了门扉。扑面而来的是弃置多年的一层仓库与走廊特有的霉味。
阖上门,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因吸进了灰尘而咳嗽不已。她捂住嘴,强忍着,生怕惊动那位住在办公室里的教师。
一层早已沦为霉菌和尘土的乐园,显然不宜久留。她朝着左边的楼梯走去。
通往二层的楼梯拐角处的墙壁上,在一人高的位置开了个小窗。玻璃上布满污垢,又蒙了一层灰白的雾气。透过窗子看不到雪景,唯有当雪花落在玻璃上的时候,才能觉察到外面的天气。那些一头撞在窗户上的雪花,起初还能留下一片朦胧的轮廓,就像是盛夏时节在上面短暂留驻的飞虫。不消多时,这阴影也晕开了,旋即化为一道涓细的水流,向窗户底端的钢框滑去,只留下一条似有若无的痕迹。
人的一生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若在几个月以前,她见了这样的光景,可能还会如是感慨一番。近来她已经不再有感伤的余裕。尽管室友睡下之后,伏在枕头上吞声痛哭时,她心底势必会涌起什么消极的念想,但那注定不会是此类大而无当、仿佛事不关己的人生感言。
来到二层,她走向最近的一个房间,试探着扭动门把手。
那是学生会室,里面有全套备用钥匙,几乎能打开学校里每一道锁。这被视为学生会自治权的绝好证明。因此,没人的时候那里永远都锁着。
果然,今天也不例外,严格地上着锁。
学生会室对面是厕所,那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现在暂时还不做考虑。
她走向旁边一间办公室,同样锁着。对面的一间……她的期待都落空了,终于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
那是地理教务室。全校只有两名地理老师,办公室也是最局促的。
地理、地理——她蓦地回想起,传闻里在学校过夜的那位老师,负责的学科似乎就是地理。这次她不敢去碰门把手了,只是把脸凑近门上的小窗。里面没有灯光——明天是周六,也许他回家了。正在她这样想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阵低沉的鼾声从门的另一侧传来。
传闻是真的,那位教师真的在办公室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