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华
刘旭东在他写的回忆童年生活的散文中,曾不只一次坦言自己从小就喜欢吃。为了吃上一只肉包儿,他可以“跟着大人步行八里路进城,且任劳任怨,不要搀,不要抱”。这不就是常见的儿童嘴馋么?但他在喜欢吃的同时,注意仔细观察和深入思考,有时,甚至不惜“拿出了神农尝百草的勇气”,亲口“冒险”尝试,必欲探求某食物的究竟而后快,这就不是一般儿童能做到的了。在《木耳》一文中,他写到幼时看到“老屋东墙边上的桑树居然长出了一丛褐色的东西,胶质,半透明”,父亲说看似木耳应该能吃,但也不知如何吃法。年幼的旭东却将它洗尽放在咸菜里一起炖上,然后亲自吃了下去。“食之既尽,忐忑半日,并无异常。从此,吾记住了木耳的无味之味”。
正是这种自幼不但喜欢吃、还喜欢观察、思考、钻研的精神和爱好,刚过知天命之年的旭东,最近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散文新著《吾乡食物》。这本总共才二十万字的书,却写了故乡海安多达二百二十多种的食和物。作者介绍,此书“从2015年11月25日开笔发微信,或一日一条,或一日几条,或几日一条,长短不一,竟得字十万”。看似半年多时间成书,其实是他半个世纪的生活积累的一次爆发,皆为短小精悍之作,长不过千,最短仅一百多字,却都情趣盎然,有滋有味,声情并茂,活色生香。
若说《吾乡食物》是滋味加乡愁之作,当然可以,但似乎过于笼统与简单了。在我看来,书中那些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口舌生津的食物,其实只是一个载体,它们承载的不只是常规意义上的乡愁,还有对故乡和故乡亲人的深沉的爱,作者更常常借食物之变迁和异化,表达了对人生、命运的思考,抒发了久藏于心的世事沧桑、社会巨变的喟叹。就这样,本来是看上去是一本写常见食物的“小”书,却因为有了观察社会与人生的丰富宏大的内涵,读者从书中获得的就不再仅仅是关于食的常识与知识了。
也正因如此,微言大义、妙笔写人,就成了《吾乡食物》的一个区别于其他同类题材的书的重要特色。比如《粳米》介绍了粳米的特色后,写到“父亲善于种稻,他种的粳稻,量丰质优”,作者笔锋一转:“但善于种稻的父亲却无法让家人放开肚皮吃饭”;《青菜》中写:“吾幼时家中人多地少,连青菜也不能畅快地吃”……当然,这都是改革开放前的事。作者篇篇写的是食物,却又时时看似无意、其实完全是深刻地抨击了时弊。至于作者在书中妙笔写人,母亲应是他最用心抒写、讴歌的艺术形象。但只有仔细通读全书,才能看出作者的用心之苦和对母亲的挚爱敬爱之情。《胡萝卜》写到饥馑年代粮食紧张,胡萝卜饭应运而生,“母亲总是尽可能将胡萝卜饭里的米盛到我的碗里”;《馓子》中写匮乏年代馓子成了高级补品,女人做月子用馓子催奶,妹妹出生后,“妈妈吃泡馓子时,总会喂我几筷”……作者涉笔生情,令人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