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咖啡看早报,医院有电话来。
“贝洛苏醒了。”
“我马上来。”
也没有时间欷歔、感慨或是嗟叹。
二晶的电话跟着上:“今日母亲五十大寿。”
“呵,半个世纪过去了。”
“我在京香楼叫了一桌菜,你无论如何要赏光。”
“哪敢不孝。”
“买了礼物没有?”
“这就去办。”
“去挑一条孔雀蓝南洋珠。”
“得令。”
“先到我处来会合。”
“知道。”
一品先往医院探望小贝洛,与教授讨论过病情,然后才回自己诊所。
一进门就听见看护彭姑对求诊者说:“杨医生手术高明,你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一品听了,啼笑皆非。
她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用纱巾蒙脸,佝偻着身子,一声不响。
“医生来了。”
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她声音沙哑:“杨医生,我叫胡可欣。”
一品坐下来:“有事慢慢谈。”
她声音激动:“医生,请你恢复我的容貌。”
一品看到她双手,知道她年纪不大。
“医生,我承继了一笔遗产,我可以负担矫形费用,请你帮助我。”她握紧了拳头。
一品看着她:“可以将面纱除下吗?”
“你先答应我。”她很固执。
“你不让我检查,我怎样诊治?”
她略为犹豫,伸出手,缓缓除下头巾。
一品看到一张受过火伤的面孔,皮肤结痂扭曲,将五官扯得不似人形。
这张面孔虽然可怕,却不会比小贝洛更叫杨一品医生心悸,但是看护见了,却吃惊低呼。
一品说:“伤口复原得相当好。”
“医生,这是我从前的相貌。”
她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秀丽的年轻女子,背景是大学入口处。
“啊,”一品说,“伦敦大学。”
“是,医生,你去过伦敦?”
“曾去参观。”
她又取出一张剪报:“医生,这是事发过程。”
一品讶异,她显然有备而来,非常有组织地表达她的需要,语气虽然激动,但是头脑相当清醒。
英文剪报上这样写:“皇家学院实验室发生小型爆炸,化学系学生一男一女受伤……”
“女的是我,伤脸,男的是我当年的未婚夫邓立信,伤手。”
一品不语。
“伤愈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一年后,他娶了文学系女同学。”
“你可有毕业?”
“有,我挣扎到毕业。”
一品感到安慰。
“那很好。”
“那女孩子的父亲是一家著名纱厂的老板。”
一品欷歔:“重要吗?”
她叹口气:“医生,你说得对,一点也不重要。”
一品说:“人生路上,有许多荆棘,许多时叫我们皮破血流,若要报仇,再活一世也不够时间精力。”
“请医治我的面孔。”
“为着将来,不是为过去。”
她答:“为找工作面试时方便一些。”
一品不理她是否由衷,立刻替她做详细检查,并且约了时间做第一次手术。
“总共约需要一年时间,过程颇为痛若,费用高昂,你需有心理准备。”
“需大量植皮吗?”
“已有人工皮肤,效果极佳,你请放心。”
她整个人松弛下来。
病人一走,一品便闲闲地问:“什么叫‘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看护讪讪地笑。
“皮相真的那么重要?”
看护彭姑忽然倾心直说:“医生,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我也对小女说‘背熟乘数后,练好英文,将来用得着’,可是医生,有几个住大屋穿名牌的女人享受人生是因为成绩优异?”
一品微笑:“你未免太悲观了。”
“事实叫人气馁,你看那些上来抽脂磨皮的女士,你说她们有无智商?”
“不得侮辱客人。”
“是,医生。”
一品回到办公室,仔细研究胡可欣个案。
下午,有母亲带儿子来除脸上的朱砂痣。
另一位老太太要求除眼袋。
一品从来不同病人说:“七老八十,行将就木,还担心什么。”她对老年人分外用心,叫他们恢复信心,心情愉快,添增寿数。
蓦然想起有事待办,立刻到银行区选购礼物。
孔雀蓝的南洋珠不多,且价格高昂,好不容易才挑到合适的,实时赶回家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