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颗果子是梨形的,没有核,软糯如香蕉,甜度恰当且略有酒香,想必是很美味的食物。只咬了一口,汁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可我再没继续的勇气。
魔鬼藏身于数字“7”的拐角中,再美味的食物,连吃七口也必咬到它的脚踵。
我打了个饱嗝,在树下拣了块干净石头坐。这个位置,大概在段成式的肩头——此时我正身处唐代小说家段成式墓园的中心,头顶的这棵大树就萌发于小说家的尸体。风过的时候,枝条摇晃,树叶发出细碎的轻响。已近仲春,即便在深夜,风也没有丝毫的寒意。这时候,我终于有时间回忆每一颗果子的滋味了,准确些,是这一门名为“讲故事”的手艺的滋味。
众所周知,段成式在他著名的《酉阳杂俎》一书中所呈现的,只是次一级的故事技艺。正如书名所提示的,那只是些杂俎——古代祭祀中,次一级的食器里盛放的食品。那些真正绝妙的技艺,全都被他藏匿起来。线索同样在书名中。“酉阳”说的是酉山之阳,那是古人避祸藏书的地方。没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儿,除了段成式本人,以及破解了他留在书中的谜题的我。
我因此来到这墓园。公元九世纪他下葬之后,这里的安宁就不曾受到一点点侵扰。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葬在这里,为什么没有立起坟茔,为什么他的尸体上会长出一棵树。这棵树刚长出来的时候,与其他不成材的杂树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后来陆陆续续生出十几二十个果子来。每个果子的样貌颜色都不一样。长出来以后,也不落,也不烂,就那样风霜雨雪的在树枝上挂着。偶尔有旅人路过,摘一个充饥,也没人追上去问声滋味。
找到这里的时候,树上还挂着十一个果子。如你所知,我一口气吃了其中的六个半,在树下坐了半夜细细回味,然后硬着头皮又吃了一个,再将剩下的果子一齐摘下,细细捣碎之后,用清水稀释,分批冲进了下水道里。
从那以后,故事们就开始在我的身体里孕育生长,来回奔跑。白天,它们稍微安静些,日间纷乱的工作也足以让我暂时忽略故事带来的强烈不适。可入夜以后,那痛感就越来越明显了,有时甚至能听到它们冲撞我的肋骨时发出的嗯唉叹息,也或许是我在叹息。
好了,夜已经很深了。说吧,那些在键盘上,在酣梦里,在国王山鲁亚尔的枕边窸窣作响的故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