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冷冷的二十几个字,吐霹了多少冤枉和不平!还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呢?
写李广最后结局的一段,是全文的高潮:那时李广已经老了。在他自己再三申请下,随卫青大将军出战匈奴。这次是有机会活捉单于的。他恳切陈辞,请求打前战,但是那位与皇帝亲上加亲的国舅卫青要把立头功的机会留给自己的亲信公孙傲,硬是派李广走那明明是迂回而难走的东道,限期与前战会合,结果迷了路,误了限期。卫青自己把单于放跑了,还要问李广失道之罪,再次叫他去与“吏”对质。李广最后说: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于是,广“引刀自刭”了。
这短短的一段话,概括了李广一生的悲剧。对于一个毕生以征战为业的武将来说,还有什么比生擒敌酋更大的满足呢?但是眼看到手的机会,偏偏被无理剥夺了。而这样一位力能射虎、曾统帅千军万马、使敌人闻风丧胆的“飞将军”,到白发苍苍的晚年还要交到为虎作伥的刀笔吏手里去挨整,最后逼得只好自杀。读到这里,谁能不为之扼腕、太息,拍案愤起!在对李广无限惋惜、无限同情之余,总不能不想一想,这悲剧是谁造成的,是谁之过?我们自然会想到汉朝赏罚制度多么不合理,对待功臣多么不公平,刀笔吏又多么可恨(顺便说一句,司马迁本人也是“下吏”治罪的,所以他对刀笔吏有特殊的恶感)。这样,作者的目的达到了,虽然他自己一句评论也没有。
文章到此,没有结束,而是以平常续家谱的方式轻轻带过李陵,笔法依然是那平淡的客观叙述。但是惜墨如金的太史公在三千字的李广传里给了李陵三百多字的篇幅,这本身已见其偏爱,而对其为人和遭遇的每一个细节的描述,处处都使人联想到他的祖父,不禁叹息:“何其相似乃尔!”通过这,作者顽强地坚持了他的观点:李陵也是杰出的将才,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他降匈奴是不得已的。并且以单于对他的器重,进一步反衬出汉朝统治者的不知爱惜人才和残酷无情,
全文最后的结尾是:“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土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这就不仅是李广一个人的悲惨命运,而是进一步作为武将世家李氏门第的败落。再回过头来看文章的开头,李广的祖先就是当年逐得燕太子丹的秦时名将李信。首尾呼应,两相对照,在重门阀的封建时代,使整个悲剧的意义更加深刻,更加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