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非 节选一(3)

莫菲 作者:贝克特


“你不懂。”西莉亚说道。她不想说下去。

“不懂,”莫菲说道,“一个腐烂的仆人割断了联系,而你却装出尼奥比的样子,仿佛他是你的十四个孩子似的。[ 尼奥比是希腊神话中坦塔鲁斯的女儿,十四个儿子因自夸被全部杀死,,她悲伤不已,化为石头。]不。我不懂。”

“不是仆人,”西莉亚说道,“是管家。前任大管家。”

“前前任大管家,”莫菲说道,“看门的。”

假如称得上场面的话,那小小的场面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西莉亚原谅莫菲对自己说话这么粗鲁,库尼安小姐、威利和库柏则在利物浦至伦敦的快车上吃早餐。莫菲起床,细心地穿着起来。

“酒吧女干吗香槟?”他说道。“你戒酒了?”

“戒了。”西莉亚说道。

“因为‘敦实的门房’苦涩。”[ “敦厚的门房”原文为”stout porter”,这两个词都有黑啤的含义。莫菲在此语带双关,暗指自杀的老头子是个“看门的”。他的这两句话没有动词。贝克特作品中的文字游戏比比皆是。]莫菲说道。

这个玩笑没有逗乐西莉亚,时间再合适、场合再有利,都不可能逗乐她。那没关系。既然远远没有适应她的需求,那就不是说给她听的。倒是逗乐了莫菲,那才至关重要。他总是觉得这个玩笑最好笑,不仅是最好笑,而且是阵挛性的,这个玩笑和另一个有关一瓶烈性啤酒和一盘纸牌的玩笑。[ 这句话的原文结构有些笨拙,语义也不顺畅,译文保留了原文的风格。]这些玩笑是吉尔米格林式的,是拿小人国的葡萄酒命名的。他光着脚,穿着当业余神学学生时的衬衫,戴着胸襟和柠檬色的领结,在地板上蹒跚来蹒跚去,被这个简单的小玩笑的毒素给麻痹了。他瘫软下来,倒在笛卡尔牌的油毡上想入非非,看到这情景,像打哈欠的小鸡给噎住了,扑棱着。一方面,酒吧女是乡下新来的,真是骡马的头长在母牛的身体上,黑纱紧身胸衣与其说是V形,不如说是W形,双腿与其说是O形,不如说是X形,两眼因为甜蜜的痛苦而闭着,身子斜着,从雅座的入口伸出来。另一方面,“敦实的门房”踩上柜脚的横档,犬齿在一层泡沫状胡须的后面隐约可见。接着是一小口,还有丁托列托的“银河系的起源”。[ 丁托列托是16世纪意大利画家,作品多以宗教、神话和历史为主题,作品有《圣乔治和恶龙》等。]

这阵发作更像是癫痫,而不是爆笑,于是西莉亚感到惊慌。望着他穿着唯一像样的衬衫和胸襟在地板上打滚,她做了必要的心理调整,想起笼舍里的情景,就赶忙伸手相助。当时,她确实伸出了援手,可是没必要,发作结束了,忧郁占了上风,仿佛阴沉的夜色降临了。

他允许她给自己穿好衣服。她弄完了,他就在椅子上坐下,说道:

“我什么时候回来,上帝才知道。”

她即刻就想把一切都弄明白。既然他坐下来了,病情就缓解了,这个时候折磨这个拖拖拉拉的家伙,真是抓住了时机。他还爱着她,爱得喜欢偶尔把她的内脏都挖出来。正如他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感觉心平气和的时候,他就不摇晃了,而是举起手,说道:

“这个工作是你的错。要是没有找到,今天傍晚我就会回来。要是找到了,我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说‘上帝才知道’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要是他们叫我马上就上班,那就更糟糕了。”

“他们?”西莉亚说道。“谁?上什么班?”

“今天傍晚你就会知道。”莫菲说道。“要是今天傍晚得不到消息,明天傍晚准会得到。要是明天傍晚得不到消息,后天傍晚准会得到。依此类推。”他站起身来。“把外套腰部的后侧掐紧一点儿。”他说道。“漏气漏得吓人。”

她给外套做了长长的掐腰。白搭,外套迅即又鼓了起来,正如扎穿了的球不会一直瘪着。

“掐不下去。”她说道。

莫菲叹了口气。

“到老年衰退期了。”他说道。“就跟在马裤的后面。”

他吻了她,温柔地吻了一下,然后走到门边。

“我相信,你要离开我了。”西莉亚说道。

“也许有一小会儿,是你强迫我那样的。”莫菲说道。

“永远离开。”

“哦,不,”他说道,“顶多只是一小会儿。如果是永远离开,那我就会带上椅子。”他在口袋里摸了摸,确信把苏克的星象图带在身边。带着。他走了。

她衣冠不整,不能站在门边给他送别。她甘愿站在椅子上,把头伸出窗子。她有些纳闷,他回到房子里时,怎么没有露面呢。

“今天上午,难道不会有行刑吗?”

“星期天从不行刑。”西莉亚说道。

他绝望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头,晃了晃,然后就走了。他很清楚,今天是星期天,这很重要,今天应该是这个日子,可是他一直以为是星期五,行刑、恋爱以及斋戒的日子。

她站在窗口,看见他犹疑不决地站在大门口,脑袋耷拉在颈枷似的肩膀上,双手捂着外套的前部和后部,仿佛在角笛舞的中间变成了石头。[ 角笛舞是一种欢快的英国乡村舞蹈,最初由角笛伴奏。]过了一会儿,他朝约克路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就停住脚步,靠栏杆站着,抓住倒钩的颈部朝脑袋刺去,姿势就像是靠在棍棒上。

这场离别的其它细节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了,可她依然望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继续望着,不管她愿不愿意,一直望着拽住栏杆倒钩的那只手,时而松开、时而握紧的那几根手指,举得比黑色的脑袋高些的那几根手指。

他缓慢地折回路上,一边咝咝做声。西莉亚以为,他要回来拿忘了带的东西,可他根本没有回来。他经过门边,向本顿维尔走去时,她喊了声“再见”。他在咝咝做声,因此没有听见。

他的身影太可笑了,在路上踢足球的一群男孩不禁停下比赛,对他的那副样子捧腹大笑。直到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他了,她也依然望着他,看到他在他们的戏仿中变幻出许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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