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免费回拨的电话计划使我如获至宝。我又兴高采烈往国内拨了一通电话，我要把这个号码和我家的电话告诉大家，哥们儿都不用考虑省钱的事儿啦。

我打通了朋友李二的电话，李二哑着嗓子说昨天喝多了，现在正吊盐水呢，右手上扎着一个大针头，他说你告诉张三吧，我找张三要去；我找到了张三，张三说我也没有手记，我正开车呢，要不你告诉赵四吧，我找赵四要去；我找到了赵四，赵四说哎哟我正坐在马桶上呢要不你等我擦完屁股再打过来或者你干脆告诉王五吧，我找王五要去；等我找到王五，王五可兴奋啦，王五说我们正念叨你呢，你小子电话就打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呀，这儿喝酒的可全是你哥们儿。然后哥们儿甲就抢过了电话，聊啊聊啊，还没聊完呢，电话就被哥们儿乙抢过去了，聊啊聊啊，还没聊完呢，电话就被哥们儿丙抢过去了……后来他们干脆打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大伙儿一块聊。后来我说我这儿刚弄了一个免费回拨的电话号码，我得立马告诉国内的哥们儿。可是我给李二打电话他正吊盐水呢让我告诉张三，我给张三打电话他正开车呢让我告诉赵四，我给赵四打电话他正拉屎呢让我告诉王五……

突然我发现好半天都没听见王五的动静了，我就喊王五、王五呢？你过来记个电话。半天也没有王五的声音。但我听见他们也在找，电话那边乱哄哄的，他们也在说王五呢、王五呢？然后我听见一个兴奋的声音说王五在桌子底下睡着了。我说那谁来记我的电话呢？他们说那你自己记好了，别忘了，等我们用得着的时候找你要。我说好的。

挂断电话我半天都平静不下来，那热烈的气氛让我久久不能自拔。后来我一琢磨，不对呀，打了老半天电话，没有一个人记了我在温哥华的电话号码呀。他们说等用得着的时候，再打电话找我要，可是他们怎么找我呢？他们谁都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呀！

我再给那帮哥们儿打回去的时候，他们的手机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倒是有两个接了，不过都是女声，而且是事先录好了音的，一个说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另一个说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我给国内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打通一次，我发现人们对我说的事儿越来越没有兴趣；我对他们说的事儿也是越来越不甚明了。

16

后来，我不再打国内的电话了。

这个概念很古怪。我住在温哥华，拿着加拿大永久居民卡，往中国打电话我说是打国内。我打温哥华的电话，同样也得说是国内。真是共产主义了，哪儿都是国内，跟谁都不是外人儿啊！

其实，我跟哪儿都是国外。对中国来说，加拿大当然是国外；而加拿大对于我来说，当然还是国外。我拿哪儿都当不成国内了。我跟谁都是外人。

我发明了一种新的打电话的方法。我搜罗了大量免费的中文报纸，这种报纸在超市、街头、汽车站、社区活动中心随处可见。报纸除了温哥华当地的，还有来自加拿大各地甚至美国各地的。我把报纸上旅行社的广告都剪了下来，剪报纸我很在行。这些广告五花八门、大小不等，也像人一样分着高低贵贱。你看，有的是整版，有的是半版，有的是四分之一通栏，有的赫然站在头版醒目的位置，有的藏在报屁股的角落里，有的小如豆腐块儿，只有几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但在我的眼里，这些广告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它们只是一个电话，一个能够预订机票的电话。我把这些电话号码都记录下来，排成长长的一张单子，编成一个专用的通讯录。我没数过我到底搜罗了多少这类电话，百八十个总有了吧。

我开始给各个旅行社打电话。起初，我是翻开专用的大黄页电话簿随意地打，赶上哪个算哪个。后来我发现这样有问题，有时候是刚刚打过的号码，我自己却忘了，紧接着又打了过去。对方一听声音就说先生对不起，您刚刚打过这个电话，我们已经回答您了。

那就按照通讯录排列的顺序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