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反过来,用你的座机打你的手机。我是很聪明的人,我太有才了。我被自己的创造性思维所鼓舞,我决定马上试试。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
问题来了。问题是先打谁。先上刺刀,还是先上手榴弹。对不起,我说错了,我要说的是先打座机还是先打手机。或者相反。
当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是真的把号码给忘了,而且是两个都忘了。也不能说是都忘了,应该说是一时想不起来,或者应该说是记得没那么准确了。比如说,我知道号码是十位数,我还知道中间肯定有246这三个数字连在一起,可究竟是如何排列的我不敢肯定,是246,还是264,还是642,还是怎么着?
看到这儿也许有人会说了,说你小子净胡说,哪儿有把自己电话号码忘掉的?再说,你他妈的还不会记在本子上,你不是说你有一个专门记电话的通讯录吗?
您真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我也想把号码记在本子上,如果早知道以后会忘掉。另外我的通讯录是专门用来记别人的,马列主义手电筒,专门用来照别人。
不知道号码怎么打电话呢?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革命战士不怕难,千难万难直向前。虽然我只念过小学三年级,只学过算数,没学过数学,可我会把246这三个数字排列在一起,写在一张纸上,我把它们可以变化组合而成的各种可能性列成一排,像是数学公式,又像是英语学习中的替换练习。比如一个完全相同的句型,动词不变,就用打这个动词吧,只是变化人称,你、我、他。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如此打来打去,打成一片。
于是,我按照我发明的方法,把246这三个数字以各种排序放置进已经规定好的结构当中去。现在,这里是美国西部时间的深夜,更准确地说是破晓,万籁俱寂。我慢慢地按着手机上一个又一个数字键,我知道如果拨通了而我的座机不响,那就是打错了。
当床头上的固定话机在我充满期待而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响起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像是晴朗的冬日,你独自走过旷野,猛地有一阵响雷在身后炸起,想想吧,那会是个什么效果?
这陌生的、久违的、好像从未听到过的又是那么让人感到亲切、感到兴奋、感到震惊的铃声啊,终于响起来了,我家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来了。
那天夜里,各种各样的电话铃声在我的身边响成一片。我的手机,我的座机,包括隔壁的手机,隔壁的座机,像是村子里一只大公鸡打鸣儿,整村儿的公鸡都加入了进来。掐也掐不断,怎么掐也掐不断,那鸣叫声真能把人烦死。
于是我梦见我是一匹烈马。我的耳朵上、脖子上、鼻子上、嘴巴上、尾巴上、屁股上甚至蹄子上都是铃铛。这些铃铛或者分别响、或者一起响,总之是响成一片。奇怪的是,这些铃铛只是在我停止跑动的时候才响,一旦当我奔跑起来,它们就一声也不响了。
于是我奔跑,时而小跑,时而狂奔。我要让那些铃铛都变成哑巴。我跑得气喘吁吁,我跑得气血两空。我的血都变成了汗,流下来,淌出去,所以人们叫我汗血马。
现在我是一匹驽马了。驽马老矣。但我依然可以暴烈。虽然我已气血尽失,但我还是必须奔跑。为了逃避那可恶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