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劳德尔若是看见我穿着破背心在屋子里坐着或躺着,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者我们谨慎一些来表达:她不流露自己的震惊)。虽然她不时提醒我,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我该把这件或那件叫花子穿的衣裳扔掉了,但她并不逼着我马上这么做。过些日子她会给我买来新的背心和内裤,我也穿这些新背心和内裤。但这并不能让我把那些破旧的扔掉,我总会再穿上它们。我以这种方式对付我对生活的恐惧,我要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和观察它。但我并不想声称,这样做我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无常。可我至少能够说:通过感受布料我对自己的死亡已经做了准备。如果我能写一本书的话,这本书的主要命题就是:人类只能观察灾难,却无法理解灾难。一丝小小的令人厌烦的不安使我无法入睡。也许我毕竟有些害怕特劳德尔会蓦地走进住宅。虽然我已经和她同居多时,但我其实仍旧对与另一个人持续相处感到恐惧。生活的一半就基于这种其实上。我的职业是某洗衣房的经理,其实我心所向往的却是别的事情。我生活在一个大而肮脏的城市,其实我更愿意生活在别处。我与特劳德尔生活在一起,可其实——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实际上我已经想了,忽然间又回到了同一命题:我必须在不理解灾难的情况下正视它。
那只黄蜂飞近了我,看上去它好像想落到我手上。开始我把手缩了回来,后来我又把手放回了原处。黄蜂小心翼翼地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得留神别让它爬到我手背的正中部位。当然我并非反感特劳德尔,只是这种不断要注意如何与她相处让我受不了。这时时让我感觉到自己可惜是个难相处的人。我手背中心部位的汗毛很重,如果黄蜂爬到那儿因为行动受阻而惊慌,就很可能会蜇我。但黄蜂很聪明地估计出危险区域,从而停在远离汗毛的地方。片刻之后黄蜂重新飞起,莽撞地撞向玻璃。可不,我想,你这个可怜的东西也想成为一个歇斯底里的自我。特劳德尔回家来后的行动已经模式化:她会跪到沙发旁,把手伸到我的破背心下面并吻我。她可能会问我为什么没睡觉,我会不确定地答复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般性的躁动不安。在我们接吻时,我们会再次被我们伴侣关系的持久性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