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住宅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片长期建立起来的,能让我获得宁静的绿洲。我打开收音机,这个时间段正在播放古典音乐。我脱去衬衫和裤子,躺到沙发上,盖上一块开司米毛毯,这块毯子是有一年圣诞节特劳德尔送给我的礼物。特劳德尔喜欢看见我作为男人带着一贯满意的神情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特劳德尔哪儿来的精力,在上了八小时班、开了一个钟头车后马上就能买东西、做家务和准备晚饭。当然了,特劳德尔特别喜欢布置房间,我有时也成了她这种嗜好的牺牲品。一直到今天我想起来都耿耿于怀,当年我们往一块儿搬的时候,我的家具她几乎一件都不愿意要。她是愣逼着我给收旧家具的打了电话,然后还亲眼看着两个男人如何把我的全部家具装上大卡车拉往垃圾焚烧站的,这些家具毕竟与我相伴多年。在眼前这个瞬间,当我想起我的家具被销毁一事时,我就特别感激对吃点心的和卖水果的那种目光链的发现。这让我注意到在第一现实背后还存在着第二和第三现实,我参与了后两种现实,如果我有运气的话,早晚我会以研究隐蔽的现实为自己的职业。但我离这一目标还很远。到目前为止我仅仅算是个准艺术家,我搞搞拼贴,也画两笔,玩玩摄影,写写无意义的诗,但没有一样是认真搞的,我是指充满热情和勇往直前。总之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每隔三四周就得反躬自问,我到底适合干什么。我在观察一只未能及时毙命的黄蜂,它歪歪斜斜地飞着撞到了墙上。我当然马上就认为这只黄蜂飞行的疯狂轨迹形象地预示了我的未来。傍晚躲在一辆停着的供货车后面等待一个吃点心的人的归来,然后好与他和卖水果的女人交换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会是一种什么职业呢?我希望这种一时找不到答案的难堪处境只是暂时现象。收音机中男中音海因里希·施卢斯努斯[1]Heinrich Schlusnus,1888—1952,德国歌唱家。其姓氏按字面直译为“最后的干果”。[1]在唱一首勃拉姆斯谱曲的歌,他的姓奇异地闯入我的内心世界,让我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焦虑。差不多有四分钟,也就是整首歌的播放时间,我可以一直琢磨海因里希·施卢斯努斯这个名字的含义,而且也无需琢磨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歌曲结束后传出女播音员的声音,她的嗓音严肃而深沉,她确实名叫阿斯特里德·雷德利希[2]雷德利希(Redlich)原意为诚实、可靠。[2]。阿斯特里德·雷德利希宣告海因里希·施卢斯努斯的歌唱结束!我本可以为这种潜藏的滑稽和自己对包罗万象的生活的领悟而欢欣鼓舞,但实际上我却躺在沙发上端详起自己身上那件有些破旧的背心。我喜欢在无可挑剔的整洁衬衣下面穿一件旧得四处见洞的背心。其实背心明摆着就是生活磨难的象征,这种磨难是人们早晚要面对的。背心此外(或者说更是)预示着我作为艺术家的未来。我非常愿意成为服饰艺术家,如果有这种艺术家的话,确切地说应该是衰变艺术家。我喜欢穿那些显而易见或多或少正处在解体过程中的衣服。通过衣服的磨损每个人(姑且这么笼统地表述)从一开始就能熟悉自己的解体过程,这种解体是无法摆脱的,它随着衣服的磨损而渐渐侵入人的生命。人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把穿破了的旧衣物扔掉,这种值得注意的现象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显著的标志——人们试图否认褴褛的衣衫所昭示的那种衰败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