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欣赏生活》一文发表以来,各地反应不少,都希望我除了说明“生活中有哪些美”之外,能进一步说说“如何才能欣赏生活中的美”。

人生来对美的感受原本都很灵敏,可惜到了某一个年纪,心灵就关闭了,一切以“智识”为主,视万物为“当然”,而美的敏感性也就完全迟钝。老于世故的人,只听见推销煤气炉的在说:“这火多美!”听见卖猪肉的在说:“今天的肉真美!”只剩这些商业性功利性的美了。

想要维持生活中对美的敏感,大体上可用三种方式:

第一是多用“比较”的方法:

譬如欣赏花木的美:枝条当数杨柳为最美;枝与叶并妙的当数松树为最美;花与叶并妙的当数水仙为最美;花与果并妙的当数梅为最美;而枝叶花果全妙的当数莲为最美!

莲花在水面上平衡而对称,大花大叶的比例很调和,红花绿叶色彩对比得极明艳,莲房莲子排列的秩序井然也很美,莲藕长短比例有层递的节奏感,从根茎到花果,一一比赛,莲得到十项全能的冠军了!花开莲现,花落莲成,出于污泥,且化污秽为圣洁,每一个阶段都是美,难怪佛教要选莲花作为净土的象征了。

第二是多用“联想”的方法:

譬如明朝人对宠物的欣赏,把畜养的猫取以美丽的名字,把猫的美与唤起愉悦之情的事物或风景,联结在一起,把纯白的猫叫“一块玉”,把黄尾白身的猫叫“金钩挂玉瓶”,把身黑而腹白的猫叫“乌云罩雪”……让联想发挥作用,使眼前平凡的形形色色,相伴着许多惬意而有趣的感觉,因而丰富了生活的美。

又如中国人把“采莲曲”作为爱情民谣的总汇,莲是“怜爱”,莲子是“怜爱你”,莲藕是“爱的配偶”,莲子心中的苦涩是“爱的滋味”,独支莲是“独自怜”,不探莲是“不睬不怜”……借着同音双关的联想,莲竟是爱的化身,莲也成了中国最美的爱情花了。

第三是多用“距离”的方法:

本来,凡事物有高量的圆满性,才有高量的美。但在物我间保留一段距离的时候,多用审美观赏的态度面对生活,则连悲惨苍凉的事物,也可能变成美的!

譬如清人薛甲说他平生受益于三位朋友,一位是“贫”,一位是“病”,还有一位是“患难”,贫教会他“节用”,病教会他“保身”,患难教会他“处世”,自来的学者如没有这三位美好的朋友,很难会有成就。薛甲换一种态度看人生,由于“距离”的介人,摆脱日常经验中的实用性,弃绝现实的利害,把贫病患难作为静观的对象,发现了这反常的启示,这种启示,也彰着了人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