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相告,事实是如此,将会涉及少年时的心理状况。“每个男人都渴望成为一名众星捧月的人物,我也如此,可是天生身体素质不属于很强壮的类型,心理发育较之同龄人也晚,精神上免不了备受家庭娇惯纵养,于是只能在幻想中成就自己的伟岸男儿梦。可是,梦毕竟是娇弱的,一旦接触社会生活的现状就被撕裂得粉碎,然而我无法承认自己是弱者,更不堪于从此浪费自己的生命价值,便开始了离家出走的飘泊生涯。”我说道,不无迁就他的心理。
走入草场,偶尔会碰到村里的人,他们都恭敬礼貌地向我们致意,非常温顺善良的样子,接下来以后的生活怎么样呢?喜饶扎西没有出声。
我心知肚明地继续主动说道:“人啊,要认清自己可真不容易,一旦找到了问题的根由,如释重负,轻松自得,仿佛成长的快乐尽在于此,从此相信即使极端的痛苦也能承受啦!其实,这些不止是我个人的病因所在,它涉及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有待文化思想的全方位审定整理。这是走过许多地方吃了许多苦头以后,才逐渐被清楚认识到的真实。”
“你认为西藏能带给你什么呢?听尼玛次仁说,你本来打算要离开西藏了,可又有些舍不得,认为肯定还会留下什么遗憾,才决定来此村庄住一段时间,是这样吗?”
我微微一笑,无需再言,是这样。
“刚认识你的时候,见你常常沉默不语,对学生们也一副严肃漠然的表情,我甚至提醒几个有些见识的人注意着你,担心你有特殊的企图,或者发现了这块土地藏有丰富的宝藏。”喜饶扎西玩笑着说。
我彻底放松了,对着辽阔的草场发出荡气回肠的哨声,无比幸福地大声对友人说:“是啊,在西藏,我至今仍没走出我的幻梦。在久远以前的梦想中,我希望一位温柔娴静的姑娘陪伴着我,在高原上牧马放羊,过一种纯朴简单的隐士生活。在以后的梦想中,我希望自己的胸襟变得像高原一样无比开阔,消化内心的任何恐惧,凭借这样的高原,甚至能摆脱生死的恐惧!“
缘分!这是惟一合理的,又能获得彼此首肯的答案。虽然这答案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也不能给予任何更深度探索的引导,但可以消除人们的疑惑,享受某种力量推动着人们行动。
两个衣着朴素的身影,便在此类随意不求甚解的欣喜心情中,走入草场深处。
接下的几天时间,我借了喜饶扎西家的马,独自悠转在这片风光绝妙的天地间。虽然相处时间尚浅,我却已认为自己不可舍弃地对此地生出了钟爱之情,爱它的雪山、湖泊、牛羊、牧区,更有湖中的鱼和岸上的人。
因此特性,他们都爱说,格拉,你不正是一位想象力极丰富的诗人吗?
不!我常理智刻板地回答道。我不是现代意义上肤浅的诗人,我不喜欢给别人制造矫糅的幻想,相反,我总是积极地为别人制造幻想的破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喜欢我,他们懂得人生的底蕴,为种种幻想颠沛流离空劳一生的代价,是他们理解我的有力证据。如果我是诗人,我更接近古代诗人的定义,侠风义胆,无情淡泊。
然而,在这里,面对西藏高原的八美村庄,我确乎更像一个较易盲目冲动的诗人,只为一些大自然的色彩,便已乐得忘乎所以。
见到艾丽丝太太的时候,是在她家土屋前的小院子里,一个穿着米黄色长裙的女人,正在烈日下给盆栽浇水,她是生活在这个村庄的另一位诗人。
这个五十岁的美国妇人,身材高大,不很胖,但还结实。棕发中藏有银丝,一对蓝汪汪的眼睛,其精神状态非常好,肌肤白皙,只可惜谈不上漂亮。
令人感兴趣的当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内在的东西,她曾经四次进入中国西藏旅游,其间还花了五年时间学习藏语,会说不少汉语,给人一种生生世世恋着西藏风土人情的痴人印象。这一特征,非移得更近不能看到,而且还需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