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仲晏子起先兴师问罪的初衷早已不再,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滋味,是悲是痛皆堵在胸口,一如多年前那高雅美丽的面容,随着岁月杀伐化作清丽如兰的眉目,似曾相识温柔的微笑,永远是最深的记忆,最痛的错过。
倾此一国,守此天下,这是否是她甘心的抉择?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曾经为其宗族挥剑断情,又是否早已预料他们的女儿即将面对的未来?
今时思往事,竟有种万事俱灰的念头,但他也曾多年执掌朝政,而后亦是运筹帷幄操纵楚国,杀伐果断早已习惯,很快便平复情绪,点了点头,对子昊道:“你与皇非之争我不会多加干涉,我这个徒儿并非等闲,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不着我多余担心。他若败给你,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你若输了他,亦是你们公平较量。我是你和子娆的叔父,也是他的师父,若他先对不住子娆,我绝不会护短。日后当真与他兵戎相见,你要小心了。”
此番话干脆利落,亦显出他对皇非绝对的自信。即便是东帝,要彻底击败少原君也非一场大战便能如愿。此次楚国败亡,乃是各方势力明暗搏杀的结果,只要皇非一日未死,便谁也不敢断言最后的胜负。
子昊无声微笑,“多谢王叔提醒。”
仲晏子的目光穿过灯火,再次与他相对,“你与且兰身体里,真真流着相同的血液,你为帝都步步谋算,她将九夷视为一切,为此皆是不惜代价。只是,如今你给她的这条路未免太过艰难,她要承受的,也未免太过残酷。”
子昊面若深湖,一片静冷,“王叔应该比朕更清楚,身在王族,无我无亲,朕与子娆如是,且兰,亦如是。”
仲晏子心中不禁长叹,眼前的东帝,对自己尚且冷心绝情,遑论他人。但这条以他血肉生命铺成的道路,莫说子娆,对于且兰甚至含夕,又何尝不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而今大势至此,楚国之亡便如滚水加薪,给这乱世动荡再增激变。西陲穆国势如虎狼,北域宣王兵锋压境,眼下尚有东帝独撑大局,以他雷霆手段,似海心机,局势终究可控。若他一旦身遭不测,子娆也好,且兰也罢,要她们任何一人孤军奋战皆是千难万险,所以唯有联手,方得保全。
思及此处,仲晏子决心已定,扭头对樵枯道长道:“老道,事已至此,你的意见呢?”
樵枯道长虽和他平时嘴上争斗,实则两人相交多年,心中自有默契,听他这样问来,便知他已默认了东帝的提议,拔开酒葫芦连饮数口,“老酸儒,其他事情姑且不论,你可有想过,今天你我若是答应了这小子,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两个丫头去做寡妇,往后哭哭啼啼,哪还会有半分快活?”
仲晏子苦笑道:“我岂会想不到这点,但这两个丫头对他的心思,无论如何都注定要伤心。我只问你,事到如今,你要如何去向含夕解释?若她知道了所有事情,以后可还能有快活可言?”
“唉,老酸儒此话言之有理。”天游子亦点头道,“永远不知真相,或许对含夕反而更好,倒是且兰丫头,同姓通婚,即便有名无实也是悖乱常伦。老酸儒,你当真答应?”
仲晏子眼中透出深刻的感情,却亦有冷静无奈的叹息,“权衡利害,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若要加以保全,便只有委屈她了。”
三人商议之时,本应发话的子昊却微合双目,无动于衷,好似对事情的结果已然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