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亦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其实从那时起,世上便已不再有九夷一国。
思及此处,她微微阖眸,唇畔逸出一丝轻叹,在这片陌生天地,风口浪尖,心中却出乎意料如此安宁,或许便是因为那个人,他似乎永远不会失却的淡定与从容。
外面传来内侍通报之声,身旁宫女纷纷向后退开,敛衣跪倒。且兰转头看去,东帝已到了帘外。
他应是刚才退朝回宫,却已换了件素锦常服,仅以玉冠束发,未着王袍,因着雨后天寒,外面披了玄色银丝狐裘,灯中影下衬着淡淡神色,更添雍容清贵。
他抬手令宫人退下,独自越帘而入。
“王上。”
且兰牵衣起身,屏退左右,亲自侍奉他去了裘衣。多日以来,早已知他的习惯,离司如今不在帝都,一应起居倒多是她来照顾。
他侧首微微一笑,温润清冷,翩然如旧,“用过晚膳了吗?”
且兰柔声道:“尚膳司来请了几次,等你回来。”
闲闲对话,仿佛相处日久,自然而然。收起所有的疏离与隔阂,他却比任何人都好相处,亦是体贴入微,着人沉迷,曾有的那种莫名的亲近便越发清晰,除了东帝与女王,他与她似乎从不陌生。
子昊在软榻坐下,阖目向后靠去,敛了清湛的目光,容色隐隐透出几分倦意。
且兰轻声问道:“昭公今日还朝了?”
子昊抬袖指了指方才放在案上的奏章,闭目未语。且兰倾身取来,偏坐榻前垂眸翻阅。
一道奏章几近千言,笔锋嶙峋,字字忠恳,且兰一目十行迅速扫下,渐觉心惊。昭公至今仍是力阻伐宣之事,当日长明宫早有明旨,妄议战事者,以重罪论处,牵涉三族。以东帝冷情的手腕,倘若换了他人,胆敢如此抗旨忤逆,恐怕早已落得人头不保,提前祭了六军战旗,但此人是昭公。
子昊闭目开口,语带回忆,“昔日凤后临朝,纵欲杀伐,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有一言之非,唯有昭公刚直不阿,诤谏无惧,每言国事,绝无私意,就连凤后亦畏他刚正,莫之奈何。此一臣者,三朝为相,数起数落,仍是忠心不改,在这世上唯有两人令朕心存敬意,昭公,便是其中之一。”
且兰对昭公亦是尊敬有加,只怕他这般固执,终令东帝也无法再加维护,担忧道:“昭公如此当庭直谏,你要如何处置?”
灯火凝黯,子昊徐徐睁开眼睛,且兰与他目光一触,心下顿时一沉。
“朕已降旨,伯成商年老昏聩,有误国事,即日贬归封地,此后未经传召,不得再入帝都。”
纵言惊涛骇浪,他神色仍是不变清冷,帘影深深浅浅,落上眼底眉梢,却将那一分无奈与疲惫丝丝映照。
且兰心中只余叹息,想起日前叔孙亦剖析形势,便曾指出不出百日宣国必定挥兵南犯,若在此前帝都不能完备战事争取主动,敌长我消之下,将会陷入无法逆转的败局。
这一战,实是避无可避,姬沧之强横九域共睹,胜负成败,就连叔孙亦这智勇善谋之人也不敢断言。但帝都多数旧臣,却仍抱着千百年来诸国共尊王族之心,认为楚宣等国虽强,亦不过封疆为臣,雄霸一方,并不知世易时移,巨变将至。骄傲如东帝,又岂会将这种种艰险一一道出,他的决定他的心思,又怎会尽人皆知。
帘外侍女屈膝请安,奉上兰露清茶。且兰放下手中奏章,替他接过茶盏,一缕清香浮沉无声。
事已至此,东帝纵深悉昭公一派忠心,却绝不会因此容情,相反更要杀一儆百,以固军心。有此默契,且兰并不出言反对,柔声岔开话题,“这一日乏了吧,稍歇息一会,我再命他们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