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昊只是一笑,起身倚榻,随手把玩玉盏,徐徐啜饮,显然心中仍是想着事情。且兰听他咳嗽又甚,便知外面雨后天寒,兰台虽是地暖温宜,却亦怕寒气引发旧疾,挽发步下玉台,命人掩上雕窗。
几名侍女应声而去,方要垂帘关窗,忽有一个小小白影闪电一般穿窗而入,在案前一点,没入珠帘之后。
窗前侍女吓了一跳,且兰却认得是长公主身边的灵兽雪战,道声“无妨”,回头看去,只见帘影疏浅,纷纷落落,子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逗弄这小兽,幽深的眸中无意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雪战多日未曾见他,亲昵地在他掌心挨蹭,复又跳上膝头。子昊放了茶盏,从它脖颈上取出一卷密函,含笑展开。且兰知是穆国那边来了消息,挽帘而入,步至案前,方要开口说话,却见他面色微微一沉,笑意凝在唇畔,清俊的眉心瞬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蹙痕。
“胡闹。”
雪战在他袖底向内一缩,突然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低低呜鸣了一声。且兰从未见他如此明显的不豫,心觉诧异,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子昊微一垂眸,收了密函,淡淡道:“没什么。”说着抬头对她笑了一笑,“突然想起点事情,朕今天不在这里用膳了。”
他恢复素来容色,清寒若雪,且兰几疑方才一瞬的情绪只是错觉,子昊却已拂袖起身。雪战如蒙大赦,自两人中间匆忙跳开,消失在珠帘影外。
细雨微湿回栏,夜幕渐沉,深宫殿宇错落无声。
数盏青玉宫灯隐照寒夜,转过飞桥复道,掩入夜色深处,素衣宫人敛眉垂首趋前引路,到了寝宫之前,皆尽侧身停步。
玄衣划过雨意,东帝步下御辇,金帘璎珞拂落肩头,泠泠有声。
王宇天阙轻漫浮云,殿下阶前端正跪着一人。雨丝纷落,在阒暗的夜色下闪着细微的银光,亦落上那人高冠白发,朱衣博带。商容自旁迎上前来,低声叫了一句,“主上。”回头后望,欲言又止。
东帝徐步而行,在云阶尽头驻足,微微侧首,却未发一言,拂袖入殿而去。
寝宫不比兰台温暖,雨意微寒,浮盈于淡淡流云般的龙涎烟香,两侧高悬的夔龙日月青铜灯透照薄如蝉翼的金丝烟帷,微风雨声若隐若现。
几名当值的医女跪地奉药,并上前按例请脉。东帝取药饮尽略一挥手,商容侍奉日久,察觉他神色有异,对为首的医女使了个眼色令她们暂且退下,接过药盏小心道:“主上,钦天司方才将择日的奏章报了上来,请主上钦定。”
“什么日子?”
“本月丙申,逢天德、月德,见于吉时辰、巳,星值紫微,合和帝宇,最是适宜。”
“准了。”东帝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淡淡道了一句,转身抬眸,“去请昭公进来。”
“罪臣伯成商,叩见王上。”
伯成商随商容入殿,因在阶前跪得久了,往日刚健的步伐略微有些蹒跚,更加透露出几分苍老,令人感觉出这柱国之臣已是渐入迟暮,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再非昔日。
东帝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只披一件青丝单裘斜靠龙榻,闭目养神,听了二人入殿的声音,过了片刻,方才睁开眼睛,清眸微抬,目光隔着金绡灯火,落在这辅国重臣身上。
风雨细细密密,敲打金瓦碧檐,在黑夜之中流落成冰冷的水帘,点点飞溅玉阶。
今日九华殿上昭公几以死谏,东帝没有当庭震怒已是意外。商容自东帝幼时便贴身服侍,比任何人都熟悉主上性情,知他无论喜怒皆深藏于心,于无形中自有方寸,绝难容人揣测,垂目退到一旁,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心内更想着其他事情,只觉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