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来的时候,过于热情的雨水填满了齐渡河的河床,使两岸与河沿稍微亲近一点的小麦全都受了水稻的待遇。河床里河水上泛,蛙群肆虐,到了傍晚时分,青蛙在河床里的呐喊声如交响乐团,奏鸣于南许村北面的堤坝处。大堤上桐树葳蕤,微风徐徐,使堤上穿梭于桐林中打着灯寻找爬蚱的儿童感到凉爽的快意。黄色的麦子因为成熟,低着曾经骄傲过的头颅,悄然屹立在麦田里。麦田上蝙蝠飞舞,隐没在如血的晚霞中。西方的归鸟扇动翅膀,从一个村庄飞向另一个村庄。坐落在这片麦海上的南许村,因为夜幕的降临也开始走入宁静。每到傍晚时分,胥先重家便开始吃晚饭,那个捡来的哑巴女人有规律的生活也让胥先重这个老光棍规律起来,一天三顿饭,雷打不动。
因为穷,这里的人吃饭很随意,女人则不然,一天三顿都要认真地生火做饭,就连最不重要的晚饭她都要炒上一个小菜,原料却很简单,只用些院中菜畦上种的菜和院里老母鸡下的蛋,加上她也很爱吃的这里的土菜豆浆蛋,日日翻新着来做。女人吃饭很有讲究,她总是先洗手,接着找来一个小盘子当做碟子,然后用筷子夹菜吃,喝稀饭的时候再用筷子的另一头。她咀嚼东西时总是细嚼慢咽,徐徐端碗送筷。胥先重看惯了乡下女人风卷残云的吃饭方式,此时看女人吃饭,倒像是看一个人轻舞。他时不时在张口大嚼的时候看女人看得出神,而女人一旦发现他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盯着她,便背转身去,留给胥先重一个雪白的颈。
女人的孩子出生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那天是许依桐出生后的第十五天,那时的麦子已经成熟,只等待去收割。依桐后来听村里的老年人讲,那天中午天热得好像地下有人在烧火,阳光也似划着了的火柴,桐叶耷拉着脑袋以示对阳光进攻的投降,树上的蝉也不厌其烦地高声讥笑着人们对于炎热的惧怕,黄色的麦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发出令人眩晕的色彩,在无风的田野上静静地立着。村里没有一丝风,大多数的村民都跑到地势比较高的齐渡河堤上的桐树凉荫下,边打牌边聊天,预测着今年的收成。大堤上桐树下麇集着黑压压的扇着芭蕉扇的村民,齐渡河里泡着许多光屁股的小孩和光着上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