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个已经漫漶掉漆的小木箱,水儿正在惆怅的心忽然射来一道阳光,她连忙把那个小木箱拿在手中。这是水儿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生母的东西,母亲在她心目中就像一个传说,一个童话,一个绰绰约约地存在于天上的影像。此时窗外的槐树上不知何时站上了一只布谷鸟,正在扑棱着翅膀酝酿着啼出下一声。
箱子打开了。里面别无他物,只有几十页稿纸和一本笔记,没有出现水儿所希望的母亲的照片。经过二十年的沉睡,稿纸已经发黄,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小字,水儿一个字也不认识。笔记本是红色软皮的,封面上有一座远山,她翻开笔记本,发现里面也夹满了各式各样的稿纸,稿纸上也写满了字。
水儿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她流着泪对自己说:娘曾用双眼看着这些纸张,用温暖的双手摩挲这些纸张,一笔一画地写成这些字,那时她是什么模样?她是笑着写这些东西的么?水儿看着这些字,仿佛看到母亲在纸上向她微笑……
去相院的一行人中午时回来了,夏桂花兴奋异常,说那户人家盖起了三层小楼,是典型的深宅大院,比自己家阔绰多了。她回来后见胥先重满身酒气躺在床上睡觉,暴脾气又压不住了,大骂一阵,中午赌气不吃饭——春望放学回来后只泡了一碗方便面,倒是水儿哭过之后进厨房擀了一些面条,暂缓了一些矛盾。
在每天灼热的阳光蒸发下,麦子日甚一日地黄了,无垠的麦海又一次汹涌在南许村四围,往八方延伸开去。黄昏的暮色像经过艺术家的彩笔浸染,黄红相间的阳光撒入黄绿的麦田。桐树已经抽新叶,槐花也将落尽,纷纷扬扬的槐花雪覆盖了地面,路上也落满了粉红抑或枯黄的桐花。布谷鸟在高树上啼鸣,远处的桑葚树上结满了紫红的桑葚,数不清的归巢的鸟儿停下来,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开始了加餐。大堤上开满了野花,蒲公英迎着风开始左右摇摆,一只流浪的狗背上沾满了带刺的种子,在麦田中间的小路上负重走远。
水儿茫然地坐在大堤上,手中摆弄着一朵紫红色的蒲公英花朵,看着麦浪从远方奔腾而至,听着头顶的杨树叶哗哗作响。金色的夕阳悬于无数的麦芒之上,似乎被麦芒扎痛了,焦急地抓来几朵彩云垫在西方地平线上。水儿的怀里揣着母亲留下的笔记本和稿纸——自从那天胥先重给她这些东西之后,她一直片刻不离身,好像这样母亲就能时刻随着她,保佑她一样。她心中此刻只徘徊着三个字:怎么办?过了明天就要和那小伙子见面了,到时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也是订亲的最后一步了。这件事情如磐石一样压在心上,使自己呼吸困难。先前她有什么事情都是等依桐回来再与他一起分担,听他拿主意的,可现在等不及了。该怎么办?
水儿焦灼地望着远处麦田中那条青色的柏油路,上面没有人走过,好像带着永远不会有人走过的迹象。水儿失望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隐约听到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那声音中夹杂着夏桂花说的那一番话,一种无比绝望的情绪如风吹麦浪一般吹过了她的心田,她睁开双眼,望到了远处似乎来了夏汛的齐渡河,河水咆哮着奔向远方,远方的杏林在夕阳的余晖中微微露出黄色的果实。夕阳正死在晚霞的怀抱里,晚霞将要死在村西那片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