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儿一步一步走向河中央的那天下午,五十里外的县一中里,阳光下的另一端,许依桐继续为高考奋战着,准备着第二天的高考体检。第二天,成群的高三学生从封阳一中的校门处鱼贯而出,排着长队向县医院进发。依桐所在的二十七班在上午十点左右出了校门,沿着破败的古街向东缓慢进军,等到他体检结束走出医院,一看医院主楼上的钟表,已经11∶25了。
当水儿一步步走向齐渡河中央的时候,齐渡河水似乎更加湍急了,水儿的裤管已经湿透,河里柔软的青草在抚慰着她的双腿,她揉揉眼睛,只见下午的阳光涂抹在水面上,显得更加支离破碎。她一心只想着了断此生,嘴里哭着依桐哥,一步一步地走向水深处。她正蹚着河水走着,却不经意间看见河面上还倒映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在她的后方,她往前走一步,那黑影也往前走一步,水儿吃了一吓,心想莫非真是母亲来救我?她忙回头去看,只见自己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河水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上涂满了煤灰,是几年前就已经变傻的运动叔。许运动站在水里,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水儿往河里走一步,他也走一步,似乎要跟着的样子。水儿的心里不害怕了,她见运动叔跟着自己,便更加地有了死的决心,心想自己纵然死了,也不会落得无人收尸,最起码这个运动叔会。这时水已经漫到腰深,她忽然想起母亲遗留下来的稿纸和笔记本还在她的上衣兜中,那是母亲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她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弄湿,但是她如今将要死去,却无论如何不得不弄湿了。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母亲的东西,自己必须要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自己不识字,何不交给依桐哥,让依桐哥给自己读读母亲在上面写的什么?自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又算什么?母亲的死已经给她带来二十年连绵的苦痛,自己这般死去将给依桐哥带来多少年的苦痛?她的手紧紧握住上衣口袋里那一沓稿纸和笔记本,忽然又鼓起了在这世界上横竖要活下去的勇气。她想只要这些稿纸和笔记本有了安全的地方,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死去的母亲,她一想起这件事,忽然觉得见依桐一面更是必须的。她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见依桐,实在是因为找不到第二条理由说服自己去见,而如今要托付这些东西给他,忽然觉得找他是必然的了。
想起要去见依桐哥,浑身忽然苏生了一种力量,她攥紧上衣口袋里母亲的东西,在快到河水中央的时候转过身来,蹚着水回到岸上,身后运动叔也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蹚着水一并上岸来。水儿到了岸上,拧了拧裤腿上的水,又回头看了看湍急的河水然后再次向县城的方向望了望,忽然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进城,找到县一中,见到依桐,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东西交付给他。要是情况合适的话,她还会跟他说说自己的事情,问他究竟该怎么办。如果依桐哥说“水儿不要嫁,听我的,跟着我走”,她想她从小到大都听他的,这一次也不例外。水儿这样想着,坚定地转过身,向大堤上走去。
身后的许运动则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笑嘻嘻地爬上了河岸的一个麦秸垛,卧倒在上面继续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