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绵延到第二天,睡得不踏实,早早醒了。昨天之事还萦回眼前,我一夕之间暴得财富,如果爸爸在世,不知会做何想?他一辈子以贫病为苦。
突然很难过起来。我清楚记得父亲在我醒来时一记记抽自己耳光的样子,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一扫他的过错。但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原谅自己,因为毁掉的除了我的前程,还有他的期望。他曾用力吹过一个华丽的泡泡,在最完满的时候,碎裂。
我病愈后,爸爸搬了家,在那时候还不显贵的八王坟地段租了一间一居室的房子。底楼是一家饭馆,爸爸借用人家的场地,承包了早餐业务。四点钟,爸爸就要起床,揉面做包子,煮茶叶蛋。我总是在油条与包子的味道中醒来,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洒进来,因为蒸腾着油烟,看上去氤氲、厚实,宛如云彩。
我下去给爸爸搭手,他总不要。他眼睛快看不见了,血丝外渗,但是他似乎再无疼的感觉。生意极其清淡,除去租金,我们所剩无多。爸爸非常愧疚,有个晚上,他把存折给我,“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说。我翻开来,上面只有三千五百块钱。
“这么多啊。”我很乖巧地赞叹。
爸爸说:“你是我的好女儿;可爸爸不是好爸爸。”他抚摸着我的脑袋。我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薄薄一层,像个小男孩。
“爸爸,让我去打工吧。”我恳求。
爸爸其实是想我复读的,但没敢说那个字眼,怕牵扯出我的伤心,那其实是他的心病。他最后认命,容忍我在饭店做服务员,跟他一样靠出卖体力生存。
哀莫过于心死,认命的他以加速度老去,三年后死于抑郁。
我于是一个人做饭吃,一个人散长长的步,一个人上班下班,看日子在手下流过。当一切都变成了一个人自己的事,生活似乎也就安然下来。
我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但或许只是在逃避,当往事重新翻起,依然心潮难平。我并不后悔遇到觉,但我终究辜负了爸爸。也许,我还是该去完成他的心愿,哪怕他已经看不到。
在觉卧室的阳台看过去,我们学校就在眼皮底下,我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做操的方位。那时候,升完旗,我走到队伍后头,迎着初升的朝阳。我觉得未来也是红彤彤一片。然而命运已在这里埋伏、设坎,避无可避。
蓦然回首,一切都如烟散去,只是心里平添了很多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