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扮演的滑稽角色可以体会到另一种崇高。她忠实地传递消息,毫无怨言甚至一点点怠慢,又到了漫长炎热的夏天,一片蝉声让人心烦。亚红新买了部缝纫机,喜欢扯几尺花布自己做衣服,不会裁剪便来找张英。张英扮演了拉皮条的爱情使者,还顺带着做指导亚红的教师。在亚红这样涉世不深的小丫头面前,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情感并不太难,难就难在怎样对待迟钦亭。张英最清楚地知道,她和徒弟之间的事不可能长久下去,结局早就注定,区别只是时间早晚。作为一个充满母性温柔的伟大情人,虽然有时那种欲望被他孩子气的举动挑拨得难以自持,仿佛迷途的羔羊在茫茫的草原徘徊,又好像脱缰的野马受了惊却无路可走,她一向认定是因为她的无畏献身,有效阻止了迟钦亭的进一步堕落。当迟钦亭羞答答地退去西装长裤,慌慌张张肆无忌惮快速伤感地发泄着小伙子的狂热时,张英像块仁慈的大海绵,把蕴藏在徒弟身体内部的罪恶因子吸得一干二净,并且最迅速地进行了净化处理。这样的牺牲难免非议风险,对于一个婚后生活极为和谐的女人来说,在完全排除了自身性欲的前提下,拯救了一个处在深渊边缘孤立无援的小伙子,张英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懈可击。
迟钦亭打算让自己父母见见亚红。他母亲知道儿子有了女朋友,心急得好像影迷想见影星,三天两头地问。亚红心里有些胆怯,一定要张英陪同,求来求去好话说尽。张英笑着说:“是你去见公婆,又不是我去。”
“哎呀,求你啦,张师傅。”
张英执拗着不肯答应,直到迟钦亭不耐烦地说:“你陪一下就是了!”才无可奈何摇头说道:“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你又不丑!”
亚红打定不了主意穿什么衣服初次登门,洋也不是土也不是,悄悄地问迟钦亭。回答直截了当:“穿什么不行,你怎么了?”
于是只好向张英讨教。张英正经八百绞动了脑汁,不断地出拿不定的主意,分析来分析去,心里却在盘算自己该穿的衣服。到了那天,亚红自作主张穿件新衣服,新衣服第一次上身,横竖有些嫌别扭,站着坐着都不自在。迟钦亭母亲对未来的儿媳多少有一点点挑剔,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还算老实,以后靠得住,会听儿子的话。事后和男人讨论,既嫌亚红个头太小像孩子,又嫌她不会打扮,更嫌她愣头愣脑常常答非所问,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个聪敏伶俐的样子。“如今也不讲究门当户对,不过我倒是担心,那种小市民家长大的女孩子,只怕将来和我们合不来。”
迟钦亭父亲基本上是在和张英敷衍。几年的厂长干下来,身上走资派的窝囊劲没了,不时地想到自己要避免打官腔。详细问了儿子厂里的生产状况,他又对他们生产的产品感到极大兴趣。各式各样的国家大事一谈就是半天,谈到临了,亚红的形象他只记住了个大概,内心里也觉得她不是太出色。
“你管他呢,只要你家儿子中意就行了,你管他。”他无可无不可地对付夫人的慎重其事。
“儿子的终身大事,你就这么不当回事?”
张英那天的穿戴极素雅,雪花点子的短袖衫,配一条细长挺拔的涤纶裤。她镇定自若的表演甚至躲过出于母亲本能应有的怀疑。作为儿子的师傅和媒人,张英在这次历史性的会见中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礼遇。在小得只能容一个人转身的厨房里,迟钦亭母亲悄悄向张英打听亚红的家庭情况,一五一十不厌其烦,问完了,又充满信任感地授予张英监视她儿子的权力,“张师傅,我儿子年纪轻,有些事我们又看不到,他一有什么过头的事,千万千万请你告诉我们。”她丝毫没注意到张英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继续推心置腹诉说儿子怎么样怎么样,“儿子大了,我们的话他未必听得进,你多管着点他,钦亭这孩子我们知道,你的话还是肯听的。你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