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红父亲是食堂的小头头,十九年前娶了个乡下老婆。乡下老婆户口一直没调上来,小孩生了几个,活下来的就亚红。亚红十岁时死了娘,娘一死,她户口转到了父亲账上,一下从乡下妞变成了城里姑娘。她进厂那年刚巧十七岁,梳两条细细的小辫子,人长得矮小,天生的胆战心惊,看上去像是个刚刚发育的小丫头。
过了一年,小丫头依然长不大,注意她的小伙子倒添了好几名。这街道性质差不多的小厂,老的多小的少,小的里面女人更少。物以稀为贵,亚红算不上太多出色,小伙子们饥不择食,都把她当尊人物。她是磨床的操作工,整天和砂轮打交道,只要一干活,全身遮得严严实实,戴着大口罩和工作帽,留给人看的仅剩一双手与两只大而天真的眼睛。这掩掩盖盖的模样给小伙子们增加了不少想法。休息时,亚红身边老有人转来转去。斗嘴争吵不计其数,好战的已经为她打过几次架。
最早想到给迟钦亭做媒的是武师傅。亚红父亲在厂里是有名的光棍,谁的膀子都想吊,谁的豆腐都要吃。厂里的女人既怕他,又都喜欢撩他。有一次闹得稍稍有些出格,一旁看的人都傻了眼。武师傅终于站出来说话,骂亚红父亲老没正经,女儿都这么大了,又都在一个厂,也不拿出个做父亲的样子来。这句话引起她做媒人的侠义心肠,好好盘算了一阵,风风火火跑去找张英,说:“哎,你家徒弟也满师了,我们给他找个朋友。”
“找朋友?”张英一时不知所云。
“我给你讲,就把老马的女儿配给他,保证合适。”
“你是说亚红?”
“对。怎么了,人家亚红配不上你家徒弟呀?”
“不是这意思。”
“不要看你家徒弟是高干,他毕竟是个瘸子,人家要不要还不一定呢。”
“亚红她怎么想?”等了一会儿,张英只得这么问。
武师傅容不得张英再多说,人激动得不得了,像决定什么大事,极果断地挥挥手,说:“不管,这事就这样,老马和亚红那头,我负责。你负责跟你家徒弟说,”又斩钉截铁补了句,“行就行,不行拉倒。”
老马对女儿的事无可无不可。武师傅太起劲,两头跑个不歇,弄得张英里外不是人,横竖为难。苦口婆心的劝说总算有点效,迟钦亭和亚红正式在张英家见了次面。张英男人露脸忙了几样菜,张英的儿子再过半年便要念小学,棋艺大有长进,追着迟钦亭要下棋。武师傅占着介绍人的便宜也有饭吃,一个劲拿两个年轻人开玩笑。张英只好扮演保护神的角色,尽一切力量不让他们感到难堪。
亚红和迟钦亭不比刚认识的男女初次见面,说不熟悉都熟悉,说真了解又都不太了解,会见的目的明了得让人感到窘迫。五月刚过,人热得一阵阵出汗。
“别不说话,别不说话呀,”武师傅有一种孩子过节的兴奋,她不断地找人发起进攻,“张英,你看,你家徒弟今儿由小白脸变成小红脸了。”全不顾张英的脸色十分难看,又矛头转向张英儿子:“喂,人家小迟哪有时间陪你下棋,来,武阿姨跟你下。”
亚红脸红得不敢看迟钦亭,她知道他老是在偷眼看她。因为人生得矮小,她一直赖在椅子上不肯起来,怕迟钦亭因此会觉得她像个孩子。有一段时间,小房间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迟钦亭突然站起来,很果断地向她走过去,亚红不由得吓一跳,脸上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迟钦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幸大方有时不失为掩盖羞涩的好办法,他很从容地问亚红过去在哪儿读书。亚红笑而不答,头犯错误一般低着,顽皮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事态发展的顺利出乎大家预料,张英明摆着连争风吃醋都来不及。事实是她尚未撕下媒人的面具,迟钦亭和亚红已经毫不含糊相互中了意。自己徒弟这么快另找新欢令人哭笑不得。张英突然发现她除了成全他们,别无更好选择。在这一段时间内,她表现得比迟钦亭更关心亚红,亚红因为和迟钦亭的关系还没公开,在厂里要找也是找张英。张英一时成了他们之间地下活动的义务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