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出院，再住院、出院，留给这个少年的感受，只是不一样的住院经历，认识不一样的病友。而更多的是一样的，一样的药品、伙食，一样的医生护士，一样的操作程序。语文课上学过一个成语——久病成医，后来他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在病区里，他甚至学会了帮病友拔针头，护士忙不过来时，病友就放心地叫：“陈涛，打完了，帮我拔下针。”他就在这个被隔离的白色围墙内，体会着别样的花样年华，结识着各式的三教九流。

你能成？全世界都能成！

翻来覆去地犯病，第一年犯了两回，三年之内犯了四回。当确定自己第四次犯病的时候，他已经能在家里自己给自己扎针、打点滴，到医院熟悉到知道几点几分放化验单进去就不用排队，生活的无奈教会他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他去学校办了退学，因为实在不能再这样请假了，家人和老师也意识到，继续学业对于陈涛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他当时对自己唯一残存的自信是，我还可以自考，又有函授，我应该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念大学。所以，在做了那个决定后，涛贝儿的有效学历只是初中。

他当然还有这份自信，而他也真的很羡慕大学生那种在大学教室和图书馆间自由行走的状态。可退学之后，身体依然是在病痛的控制下，每次刚有一点乐观，刚刚对未来燃起点希望，那张令他无语的化验单总会回来纠缠他。

儿子在承受一种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折磨，母亲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不会用大道理宽慰儿子，她能给的，除了悉心的生活照顾，就只有尽量多些善意而温暖的微笑。母亲这时经常做的就是笑着说：“哎，好儿子！今儿气色真不错，想出门溜达溜达就出去，饭得了就赶紧回来哈。”转过身去，脸上的笑还机械地挂在那儿，一行泪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

终于有一天，“涛贝儿啊，你就踏踏实实地养病，把自个儿养得白白胖胖的，什么都不用干，以后我跟你爸的退休金能养得起你”，母亲还是一不留神，说出了这句最伟大、最无私、最无奈，也是最不该说的话。

母亲没办法体会，这句话对18岁的儿子是怎样的刺激，可儿子自己能感知，这句话不啻一个侮辱。“妈，我要是父母，可能也会对我的孩子这样说，可你们也得体谅我当儿子的责任感。您觉得我会花你们的退休金吗？您觉得我花你们的退休金，这辈子会快乐吗？如果你们能陪我一辈子也行，我还有机会，可我现在身体这个样儿，您觉得……”他使劲抿着嘴，说不下去了，可心里分明还在继续说着：您怎么就觉得我不行？您怎么就觉得我不可以？陈涛可是一个宁可把打掉的牙吞下去，出门也要仰着头问“你爱我吗”的人。他继续使劲儿地抿着嘴，为的是不让泪掉下来。

因为母亲的这句话，涛贝儿开始计算自己的时间，不是计算生命的长度，而是算父母退休的时间。父亲还有5年退休，母亲还有6年，他想，自己最多还有6年的时间，他想，陈涛，你只有6年的时间，去成就自己、成就自己的独立。他绝不想花父母的退休金，当时，他就觉得，一个正常的家庭，儿子不应该成人了还靠父母养活。